第86章 163
钟知微循声抬头,由远至近,她的视线也顺势回落在了院内的梨树树梢上。
原只是不经意的一瞥,却叫她一瞬间僵住了身子。
秋风送爽,瓜果尽熟。不过十日未归,院内的香梨已经全都变了颜色了,澄黄色的果皮向阳那面晕了丝丝缕缕的红。
这果熟了没什么骇人的,骇人的是,树上大半的果子都被鸟雀所啄食了,露出了雪白干净的梨肉来。
这树刚结果的时候,贺臻说过,他会看好这棵树,一颗果子都不能叫旁人得去了,当时她曾打趣他,万一圣人在果熟前就把他调回上京了呢?
他当时是怎么回的了?是了,他说,那就加个限定词,除非他不在幽州了,那就另当别论。
钟知微抛了手中的油纸伞,忽然抬步奔了起来。
不过几步远的路程,却好似被风雨拉长了许多,钟知微推开正房房门,迎接她的,是一室寂寥。
北地风沙多,几日没人住的屋子,自门缝窗隙处便会堆出薄薄的一层灰来,桌案镇纸下压了一张字条,上面的墨迹已干了许久了。
“往援灵州,勿念。”字条上,只写这六个字。
这六个字称不上是信,字迹全然潦草,只能知晓贺臻书写得匆忙,其余的,什么也看不出来。
钟知微忽然回忆起了,七日前,他去书院寻她那日。
她那天没给他开门,他们之间一句话都没说,也没相见。
不,准确来说,是他没见到她,但她见着他了。她站在楼上窗边,其实窥见了他自院中而去的身影,但在他扭身回首前,她又扭身躲到了那扇窗棂之后罢了。
喉间干干涩涩的,跟吃了涩柿子似的,满口生涩发苦。
如果她知道,他那日要往灵州去……但,千金难买早知道。
院外雨势骤大,豆大的雨珠打得人心乱,灵州不比幽州,钟知微不会也不能往那儿去,不是她贪生怕死,而是战时不比其他时候,无论贺臻是因着军机亦或是什么其他理由去的,毫无疑问,他都是去助战的。
钟知微有自知之明,她会的都是文墨功夫,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郎,往战场上跑,还嫌战事不够乱、将士不够累吗?
阴云压天,她能做的,很有限,身在雨中的人,似乎只能等着雨停,廊下又无声无息地聚集起了数只避雨的鸟雀,它们羽毛尽湿飞不动了。
即便熟透了的果实于风雨中轰然坠地了好几颗,使得它们几度受惊,它们却也还是都没能飞起来,而立在一室昏暗之中的女郎,她一贯挺拔如鹤的傲然身姿,远远看着竟有了三分佝偻颓唐。
灵州失守的消息传入幽州,是在四日后,钟知微彼时正在书院内整理藏书。
雨水已褪,时至黄昏,窗棂外的暮色苍茫,映在女郎的衣裙之上,钟知微就站在云纹书梯上,她因着放书抬起的手还未搁下,便就听见了书院内外的喧扰人声。
“节度使战败了!灵州城失守,大军退守到伏羌了!再往后退两个县,就要到我们幽州了!”
“据说北契入城之后烧杀抢掠,杀了半城的人,把灵州城里的河都给染红了!现在灵州的人都逃到我们幽州来了!”
……
“阿耶阿娘,我今日还没有下学呢!你们怎么来了?”
“都什么时候来,还上什么学啊?!我和你阿耶已经把你的行李收拾好了,我们往南走,先去你冀州姨母家,避避风头再说。”
“阿娘,可是……还没得跟夫子师母告假呢……”
男女老少的声音汇集在一起,嘈嘈如骤雨狂风,吵得钟知微于怔然间,忽觉头痛额热。
她之所以没有去刻意打探战事,恰恰是因为有时候,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
暮色满房,钟知微缓缓放下手,看向了洒进房内的溶溶霞光。
她自觉自己的神智还是清楚的,只是她一时间似乎感知不到自己的肢体,她好似被分割成了两个人,一个她宛如游魂,站在原地一动不能动,而另一个她,则默默从书梯上走了下来。
那个她不但走下了书梯,还走下了楼阁,走入了书院人群中,她听见那个她张口说:“书院即日起休课,复课时间不定,待战事结束再议。”
她看见那个她走出了棣华书院,走出了开阳坊,走到了幽州城门口。
城门口是可想而知的人潮汹涌,灵州的数万流民逃向幽州,幽州亦有惊惶的百姓向中原逃窜。
人来人往,摩肩擦踵,伴着人潮涌入耳内的声音繁杂,小声的啜泣,愤怒的嘶吼,失神的呢喃,麻木的重复,一句一调凝成的众生相,是不用眼睛看,用心听就足以让人心碎的。
但是,她其实也看见了。
她看见了擦肩而过的女童,窝在母亲怀中哭啼不止:“阿娘我疼,你不是说到了幽州就不疼了吗?可是我还是好疼啊。还有阿姐,阿姐在哪里?她睡了这么久还没醒吗,为什么不叫醒她带着她一起?”
她看见了路边的老翁捶打着城墙,与他的妻子争执不休:“你当初为什么要让獾儿去灵州当兵?!都怪你!他年纪还那么小!媳妇都没娶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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