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戏5
“皇儿,朕当年若不换掉皇考的丹药,那么你我父子现在怕是早已白骨露野,死无归处了......”
这是先帝留给他的最后一句话,可这皇家密辛,怎会有第二个人知道,还在城门上将这一幕重现?
脑子正游思妄想,却忽然听到车外的沈茂林高吼一声,“何人?”宣德皇帝于是连忙掀起轿帘,顺着沈茂林手中长刀的指向望向城门的上方。
城楼上站着个男人,一拢白衣,广袖飘逸,白色的长发倾泻在肩头,令他想起碧山上飘洒的柳絮,所以,他心里忽然便明白了这人是谁。
可是当初升的月亮乍现华光,男人放下遮面的羽扇,让自己那张似鬼非人的脸呈现在众人面前时,宣德皇帝还是吓得差点叫出声来。
“阿申......”他死咬着下唇,不出声道出男人的名字,男人却好似听到了一般,垂眸冲他微微一笑。
这笑容非但没让宣德皇帝心里踏实半分,反而让他从心底意识到,自己今日是真的见鬼了。
那鬼物见宣德皇帝神色慌张,便又在嘴角攒起一个比哭还要难看的笑容,有气无力抬起羽扇,朝皇帝的马车一点,用一种哭丧般的腔调道,“我家柳小百今日惨遭横祸,被贼人用利斧砍死,你身份贵重,要你以命抵命实在是有些强人所难,但你......总是要祭他一祭的。”
话音落,阿申长袖一挥,朝马车抛出一样物事。沈茂林见状忙挥刀去挡,哪知那东西将绣春刀撞成两截后,直直落入宣德皇帝怀中。
宣德皇帝没忍住将那什物抓起,低头看,发现竟是一只青铜耳杯,里面积攒的污渍有几乎漫到杯沿,摸进去便腻了一手。
他犹疑着抬头,冲阿申道,“你是要朕以酒祭奠?”
阿申没有说话,可那耳杯中却慢慢溢出酒水,沾湿了宣德皇帝的手指。
“陛下怎能喝你这乌糟之物?”沈茂林见状冲城楼怒斥,伸手便欲夺过宣德帝手中的耳杯,可他的手被织锦团云的袖子一挡,滞在半空不动,反应过来时,宣德帝已经从马车中跨出,双手端握住那只青铜耳杯。
“朕以酒祭祀,告慰亡魂。”说完,宣德帝便仰脖将那杯中之物饮尽,右手持杯冲阿申展示喝得精光的杯底。
可那高高在上的鬼物却似乎并不承情,只似笑非笑望着宣德皇帝,一言不发。
沈茂林怒火中烧:他虽未想明白皇帝为何对阿申言听计从,可堂堂一国之君已经如此屈尊枉驾,怎生那人,不,那鬼还是如此不依不饶,着实是给脸不要脸了。
可他正兀自憋闷,却忽见身旁的宣德皇帝撂了杯盏,身子一歪躺倒在地,眼珠子朝上方翻起,似是晕厥了过去。
大队人马顿时乱做一团,随行的太医吓得围拢过来,托起宣德皇帝的脑袋便要为他施针。可就在这一片混乱喧哗中,宣德皇帝却又悠悠醒转过来,仰面朝天,吐出一丝微弱气息。
沈茂林见皇帝醒来,顿时长抒一口气,待要再找那鬼物算账,却发现城楼前已经空空如也,觅不见他的身影。而前方的阊门,也“吱呀”一声,缓缓敞开,里面灯火人声奔涌出来,仿若春日暖风,沁人心脾。
“臣定要将那鬼物擒回,为陛下报仇雪耻。”沈茂林怒不可遏,起身便欲折返回碧山,可将走出两步,便被宣德帝叫住,沈茂林心头一震,坐实了自己方才的猜想:那鬼物手里不知握着皇帝什么把柄,所以才敢在这位意气风发的新君面前为所欲为。
“罢了,朕也有些乏了,还是快些赶路,找处客栈安歇下来吧。”宣德帝在众人的搀扶下重新到马车坐定,有气无力冲外面道了一句。
沈茂林不解,“殿下,司礼监一早便定了在章台况家落脚。”
“绕行章台,北上常州。”宣德帝仰躺在昏暗的马车中,食指轻摁住自己的侧额,眉心拧成化不开的死结:他一刻也不想在此处逗留,先帝常说,这普天之下的每一寸山河都是属于他们朱家的,可现在他却觉得,先帝的话不对,至少这座章台城和这城外的那座山,是他朱氏一族鞭长莫及的地方,既然不是,便难免心生畏怯,不愿在此地多做延宕。
他也不会告诉任何一个人,方才他昏倒的时候感觉到了什么。
那是把人慢慢烧干的感觉:肚子里仿佛着了一把火,烧透五脏六腑,先是血液,再是骨骼和皮肉,最后,连毛发都着了起来,卷曲着,发出难闻的焦臭味儿,随着死亡的来临,化成一蓬黑灰......
他知道,这是皇爷爷临死前经历的痛苦,也是父亲灭绝人伦的残忍。
何谓无知?天知、地知、神知、鬼知。此后十六年,宣德皇帝再未踏入章台一步。
“十六年已过,也不知那阿申是否依然栖居于此?”沈茂林听柳林中有依稀的风声,便抬眼朝碧山望去,他似乎是看到了一条白影,可怎奈柳絮如烟,还未容他看真切,影子便消失了。
沈茂林一笑,不再踌躇,策马朝京城方向疾去。
***
屋子的窗户半开着,柳絮闯进来,引得徐氏多打了几个喷嚏。她皱了皱眉,抬起扇子朝窗户一指,贴身的丫鬟碧奴就赶紧过去关了窗子,又走回她身后,拿起美人拳帮她捶背,一边道,“我悄悄去柳小娘那里查看了半晌,发现她能饮能食,与常人无异,夫人大可放宽心,不必胡思乱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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