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戏
话到此处,她顿了一下,面露为难之色,在听到沈茂林说出“无妨”二字时,方才又道,“仙女告诉妾,殉葬非古礼,屠残民命,惨忍伤生,仁者所不忍,故才横生出妖孽,偷走玉印。她还说,捐躯轻生,非盛世所宜有,所以要妾还阳人间,以警世人。”
柳雀微微一笑,“妾醒转之后,发现自己仍在墓室中,可以手推门,竟能轻松破土,钻出地面后,便遇到了沈大人,遂助他脱困,收服鼠怪,取回传国玉印。”
她说得再简洁明了不过,况尹听完后,背上却渗出丝丝冷汗来:神仙显灵,死者复生,这是许多话本子、志异里都有的故事,可真真儿发生在身边的,他可是从未听闻过,更别说亲眼看到了。况且,他表姨夫徐之颜已安葬了半年有余,那这柳雀,便也死了半年,暑往寒来,这肉身得烂成什么样子了,怕是只剩下一堆白骨了。
想到这里,况尹朝徐氏望了一眼,却见自己的表姨母佝偻着身子垂着头,不敢拿正眼去瞧柳雀,看起来比自己还要畏怯几分,不禁心中犯起了嘀咕:想是表姨母与那柳雀生前关系不睦,所以现在才会如此张皇吧。
正思忖着,一旁的沈茂林又发话了,说他本应带柳雀一起回宫复命,怎奈玉印寻回之事紧要,所以要先行一步,等上谕下了,再到况家接柳雀进宫。
“所以柳娘子要暂居于此?”况尹说完这话自觉失态,似有不想他人留下之意,于是忙清了清嗓子,命人另收拾了一间厢房出来供柳雀居住。沈茂林见一切安置妥当,在况家休整一宿后,遂踏上了回京之路。
他走的当日,章台城外碧山上的柳树飘起了飞絮,伴着暖风涌进城中,好似一场不期而至的大雪。沈茂林行至碧山下时,看那山间一片茫茫白絮,眉头轻耸,想起一段往事来。
那是新君守孝刚满三年之时,宣德帝微服出巡,行至章台时,看到前面有座山,不高不矮,不峭不秀,从山巅到山脚皆被柳絮覆住,好似蒙在一张巨大的幔帐中,便是这碧山。
一行人来到碧山脚下时,前方的山道被一株百年古柳挡住,车马无法通行,于是宣德帝便命人去将古柳砍去。恰此时,一个樵夫从山上下来,见有人要砍伐那古树,忙上前阻止,说这碧山上其它树都可以砍伐,唯独柳树砍不得。
宣德皇帝笑道,“山上柳树最多,飞絮沸扬,遮人口鼻,又漫山遍白,像吊唁一般,为什么砍不得?”
樵夫道,“阿申说的,谁动了这些柳树一根指头,便是与他过不去。”
宣德皇帝闻言便收起笑容,心下想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怎生一座碧山,一株柳树,他就做不了主了?旁边的沈茂林见皇帝面色骤变,于是冲那樵夫问道,“谁是阿申?”
哪知樵夫答得很不着四六,“阿申就是阿申,你们是何人,竟然连阿申是谁都不知道?”
彼时宣德皇帝只有十四岁,年轻气盛,听了这话便冷笑道,“这阿申难道是皇帝不成,天下人还得各个都知道他的名号?”
说完,便不顾樵夫阻拦,命人将古柳从根砍断。可是怪事发生了,斧头刚在树干上砍出一个缺,便有鲜红的血液从那口子里涌出,喷得持斧人满身满脸,吓得那樵夫直跪地磕头,说若再执意砍树,恐怕会招致祸患。
宣德皇帝心里虽也发憷起来,可是到了这个地步,却是半点也不能相让的,于是强硬着没有喊停,至看着那株古柳一点点折倒,喷出的鲜血染红了四周的土地和花草。
车马得以通行,一行人终于在暮色来临之时抵达章台城。
走过吊桥,前方便是阊门,高楼阁道,雄伟壮丽,门内灯火星星,人声杳杳。
宣德皇帝赶路辛苦,见城内街市繁华,心里因那异事生出的不快一扫而光,只想赶紧进城休整一番。可当一队车马即将要从阊门下穿行而过时,两道木门却轰然闭合,只留一线从门缝中溢出的明光。
宣德皇帝恼羞成怒,命人去查看是何人关上了城门,可是里面守城的官兵也在焦头烂额,听他们的意思,城门竟然是自己阖上的,怎么都拽不开。
听了回禀,宣德皇帝心里那股子本已经消失的不安又回来了,他望着城门上一点点消退的夕光,不觉道出几个字,“难道是阿申?”
第四章 戏
话音刚落,便听队伍最前面的人“哎呀”一声,紧接着,汩汩鲜血从门缝中涌出,浇在那领头的马儿脸上,惊得它嘶鸣不止。俄后,在众人的惊呼声中,整座章台城灯火尽灭,陷入到黑暗的牢笼中。
门内外热闹的喧哗声也消失了,像是被吸进了地下。只是,在这一片寂寂之中,一个影子缓缓爬上城门一角,虽然只是淡淡的影像,宣德皇帝却能清楚地看到他的一举一动,就像在看皮影戏一般。
人影蹑手蹑脚来到了城门的中心,先是踟蹰了片刻,手忽的朝下方一捞,抓起一只手掌大小的盒子。他将盒盖打开,从中取出三粒丸药后,又在腰间摸出一个纸包,将里面的三粒同样大小丸药放了进去。
做完这一切,他似乎舒了口气,放下盒子,重新溜至城门一角,消失无踪。
马车中的宣德皇帝倏地放下车帘,身子却在马车的庇护下不停地战栗,他方才看了一场戏,可戏中人却是先帝......他在无人看到的车中粗重地喘息:不可能,世上知道这件事的人唯他而已,因为其他知情者都已被先帝除掉了,若不是将死之时良心难安,先帝也不会在病榻前对自己吐露心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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