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秘辛53
“怕吗?”他将下颌抵住那颗乌溜溜的脑袋,轻问。
“不怕,皇爷爷和孙儿这般大时,已经孤乞于世,做过行童,演过皮影,风餐露宿,没有一顿饭可以饱食,最后还不是成了英明神武的开国之君。孙儿现在的处境比皇爷爷当年已不知好了多少,又怎能暗弱无断,畏惧不前?”
太祖听这话却并未展颜,因他知道这小少年不过是在抚慰自己,他也知道,皇太孙如今要面对的危急,并不比自己当年少。
从一介布衣到高座龙椅,他半生征战半生朝野的岁月里,可谓劲敌无数,可却没有一个人,像秦王一般,与自己如此相像。
果决、善疑、残暴,秦王是他的骨血,但从他出生那日,自己的目光却从未在他身上凝注过。所以秦王不满十六岁那年请命领兵出征,他便也允了,明面上说是为了历练皇子,可是明眼人却能看出来,他对这个庶出的四儿子,并不属意留心,否则,又怎会心安神定地允他去那样的兵戈扰攘之地。
而彼时,东宫却正在翰林院学士的教导下,在十几名国子监学生的陪伴下日夜勤读。
后来秦王北伐归来,他明里封赏封地,暗地里,却对这个从未放在眼中的儿子存了心,却不是什么舐犊懊悔之心,而是,一份暗藏的忌惮。
因为从那双经过厮杀愈加深沉的眼眸中,他,看到了自己的影子。
他像他,他却并不喜欢一个和自己太过相似的皇子,现在已是太平盛世,不像他当年立国之时,所以他要选定的接班人,需慈仁殷勤,需忠正贤良,却不是,和他如出一辙的倔强冷酷。
太祖搂紧怀中的皇太孙,眉心纹路犹如风蚀:你要怎么和他抗衡呢?若你父亲还在世,身为长兄,又受朝中重臣拥护,应该还能镇得住他的野心,可是现在,我已行将就木,你却还尚未春秋鼎盛,到底,该如何去压制他的虎狼之心?
难道,真要走到骨肉相残那一步?
太祖皇帝心事重重移驾出咸阳宫时,已是暮色苍茫,西风残阳,交替勾勒出甬道尽头那株龙爪槐的树影。勃勃劲枝下,站着一个着赤色常服的人影,远远看见太祖的步舆,便叩拜行礼。
“皇儿来咸阳宫做什么?”步舆行到秦王身旁停下,盖顶的影子将秦王全副笼在其中。
“儿臣回京已有数日,想来看看皇侄。”
“他刚睡了,这大半月积劳过甚,每日睡不到三个时辰,你便换个日子再来吧。”
“父皇,可是带了皮影过来哄皇侄开心?”秦王还跪着,眼风却从乌纱下渗出来,瞄向一名宦官手中捧着的木匣。
“不错。”太祖并无丝毫回避之意,反让那宦官将木匣打开,示于秦王,“哪吒闹海,杀龙子,除奸恶。”
秦王看木匣中那截黑亮的龙骨,轻轻道,“儿时听这故事,也会被龙王爱子之情所动,为子报仇,不惜上奏天庭,水淹陈塘关......”
“皇儿今日似乎有心事。”
“儿臣只是想起,还从未见过父皇亲手操演的皮影戏。”
***
白色幕布后,幽黄灯影下,是云迷雾锁的阎罗鬼界。
说谎诓人要拔舌,卖茶王婆剪手指,挑唆不合吊铁树,欺上瞒下照孽镜,长舌诽谤进蒸笼,放火害人抱铜柱......
开场锣鼓起,人影攒动,像是活了。
铁钳夹舌,生生拔下,拉长、慢拽,变成长虫似的一条影子,此为拔舌狱;铁树皆利刃,自后背皮下挑入,插肺扎心,血点似繁星,此为铁树狱;蒸笼蒸透,冷风吹过,扁长不一,重塑人身,此乃蒸笼狱;油锅烹炸,罪轻一遍,罪重十遍,焦脆莹黄,此为油锅狱;牛蹄踩踏,化成屎坑肉泥,此乃牛坑狱。
锣声鼓声更响了,幕布上出现一个血红色的大池,中有血海滔滔,浪声不绝,血池中扎着个人,拼命翻腾着,伸臂嚎哭,却最终被池底蓝脸红发的夜叉拽住脚踝,拖进池中淹死。
“此为血池地狱,凡不孝敬父母,不善待亲人,钻营歪门邪道之人,死后将被投入血池受苦,皇儿可看仔细了,这溺死血海的滋味是怎样的。”
“这就是太祖为秦王操演的皮影,”阿申轻笑,眸光飘忽,意味深长,“那天我观摩了两场精彩纷呈的大戏, 一场便是这十八变相图,另一场,则是父子离心,骨肉相残的皇家祖传好戏。”
说完,又深吸一口香,摇首,鼻中轻哼,“皇家......”
东方既白手撑下颌,蹙眉问道,“可是,那秦王常年征战,早已见惯了肝脑涂地、断臂残肢,难道还会怕这些镂刻描画出来的皮影不成?”
阿申笑,“他怕得紧呢,脸都青了,就跟,”他想起了什么,笑意更浓,“就跟况家主君见到我变出的那只虫子时的神情是一样的。”
东方既白被这话逗得噗嗤乐了,“山君这话我便不信了,况公子的胆子也就芝麻大点,怎能与杀伐决断的秦王相提并论?”
“小白,他怕的并不是什么拔舌蒸人的皮影,他怕的,是在幕布后面,操纵皮影的那个人,他的父亲。”
阿申用羽扇轻拍了一下东方既白的头顶,“太祖皇帝为了鼓励失意自馁的皇太孙,精心演了那样一出哪吒闹海,而秦王放下自尊,苦求得来的,竟是一场敲打人心的变相图。”
“至此,太祖皇帝算是将皇太子死后,东宫之位悬置的局面摊开挑明了,他用一场皮影戏,直截了当告诫秦王,要他放弃对皇位的妄想,否则,他这个当老子的断然不会坐视不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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