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洗手盆
张懋丞心急,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又补了一句,“忘了,我欠别人的也没法还回去了。”
阿申眼睛里似乎有什么东西闪了一下,就像风吹草动,露出一片星星萤火。可是旋而,那光芒消失,他又变成了那副人厌狗嫌的鬼模样。
“所以,你不愿步入轮回,也想如我一般,做个山中野鬼?”
阿申一语道中他的真实想法,张懋丞却也不敢再隐瞒,谄媚地冲他拱手作揖,喃喃附和。
“不后悔?”
阿申又问了一句,他的声线明明无波无澜,可不知为何,张懋丞却觉得这三个字中蕴藏着一个巨大的陷阱,于是在心里又推敲了一番:做鬼,便能将这一世延续下去,像阿申一样,逍遥自在;做人,虽能重新活过一回,但身有等殊,寿有长短,更别说,万一入了什么畜生道饿鬼道,那就更惨了。
想到此处,心里便捏定主意,他冲阿申跪下,“小的愿意常伴山君身侧......”
阿申打断他,“说白话。”
张懋丞于是连连磕头,“做鬼,我愿意做鬼。”
说完,却听到下面一声轻笑,张懋丞认得那个声音,于是怒目朝那人看去,指着那张如山花般明艳的脸道,“东方既白,你现在得意了?”
东方既白抱臂站在垂柳下,见张懋丞的游魂一脸怒容,又耸肩笑了一下,“多管闲事,毁了我的陶人不说,还把自己的命搭上了,现在可好,咱们两个都交不上山君的赁钱了。”
她这句话倒提醒了张懋丞,老道眼睛滴溜一转,重新跪倒在阿申的掌心,泣道,“山君,小的还有一句遗言要讲。”
阿申既没有同意也没有阻止,只斜睨着他,东方既白心里冷笑的同时又佩服起他来:她自己可不敢如此厚脸皮,接二连三地对阿申提条件,偏这老道就可以,或许,是谁交的赁钱多谁就更有底气吧,果然有钱能使鬼推磨这句话放在哪里都是不错的。
“碧山南面的地盘还要留给我出云观,不能便宜了东方既白......”
话音还没落,忽然不知从哪里飞出一只陶罐,将张懋丞啰嗦个没完的魂魄扣在里头。
终于安静了,东方既白舒了口气,走上前抓住陶罐想看个清楚,哪知,又听张懋丞的声音从里面传出,吓得她一个激灵,差点失手跌了罐子。
“我是被那柳雀所害,东方,拿下她,你这几年的赁钱就不愁了。”
第十章 洗手盆
“怎么死了比活着的时候还吵?”东方既白握着陶罐晃了几下,听里面终于没了声音,才仔细将那罐子观瞧了半晌。
陶罐的样子颇为怪异,罐腹壁堆贴着鱼、龟和各种禽兽,罐口塑有楼阙馆阁,卫楼阁上还有持乐器的伎乐人,仓口有狗守卫,看上去就像一座庄园。
“这是......魂瓶?”东方既白犹豫片刻,说出这两个字。
阿申耷拉了一下眼皮表示认同,“把魂魄藏在里面,过了七七,便能脱离轮回之苦,做一只孤魂野鬼。”
“你也是靠这魂瓶,才一直没有投生转世的?”东方既白只顾着好奇那只罐子,一时间忘了分寸,竟问起这个她不该关心却好奇了许久的问题,说完她就意识到自己造次了,可惴惴不安用余光瞟向阿申时,却见那老鬼没有生气,只低头自嘲似的笑了一下。
这一笑他眼中便多了些许光彩,虽然稍纵即逝,却衬得那张脸熠熠生辉起来,倒也能称得上一句“俊朗”。
“本君,可不是靠这只破瓦罐才蹉跎到如今的。”
没头没尾的一句话,说罢,他便不再继续这个话题,脸孔上已然恢复了无悲无喜的模样,只重新摇起柳枝,衣袂飘摆间,抽出腰间镂刻着团花玉饰的银色长鞭,朝东方既白手中的陶罐轻轻一挥,将它送入柳林深处那纷纷扬扬的白絮中。
故作神秘,东方既白在心里嘀咕,转向阿申时,却攒起一张笑脸,“山君忙了半晌,还未来得及用膳吧?我今儿一早便去抢了灵隐寺的头香回来,给您打打牙祭解解馋。”
她一边说一边从篮子里取出三根乌木沉香,点燃后插在柳树下面,看白烟沸起缭绕,缕缕升腾上去,遮住阿申的脸庞。
“山君,舒坦吧?”东方既白见那香的燃点明亮饱满,青烟笔直向上,便知这头香的银钱没白花,阿申定会欢喜。果然阿申吞云吐雾一番后,惬意合上双目,仰躺在柳条上,随春风轻摇慢晃,像是在小睡。
东方既白见状从篮中摸出一块发糕,看着山谷飘白的美景细嚼慢咽吃起了早饭,吃完,见阿申还阖着眼,便捋着下巴偷偷观察起他的侧脸。
她头一次发现这老鬼其实生得还不错,眉骨和鼻子高挺狭长,有些像她在集市上见到的西域来的商人,眼睛以下却完全是属于东方的含蓄和内敛,睫长,唇薄,人中和下巴都长得很......秀气......
当然这是他闭上眼的时候,但凡他睁开眼......东方既白想起那双像刚被湮灭的黑炭一般的眼睛,打了个哆嗦:别说况尹,就连她自己被那双眼盯视住的时候,都不免肝儿颤,也难怪况家主君被吓成那副模样。
想到这里,她别过脸去,正好阿申也醒了,手绕到肩后,轻轻揉搓着后背,微皱的眉头慢慢舒展开来。
都做了鬼了,还会腰酸背痛吗?东方既白假装不在意地扫一眼过去,又满脸堆笑道,“山君您醒啦,我恰好想起一件事,想与您商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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