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九章 食人
那火也烧到了季妫心里,她怔忪,差点叫出声来,哪知眼睛却眨动了一下,又一下,像是下一刻就要说出话来一般。
可只是弹指,它们又重新阖上了,眸光消失,孙少卿又变成了一滩烂泥。
季妫却仍脸色煞白地坐在榻边,胸口起伏不停,片晌后,她缓缓站起,搓着双手在榻边来回走了几趟,面色沉滞,似乎满怀心事。直到,身后的灯猛地熄灭,屋中陡然被黑暗填满,她才像被针扎痛了一般,猛地一个回身,朝屋外走去。
她又一次回到了杏池,只是这一次,她不再像方才那般闲适。她如履薄冰,连偶尔踩折一根细枝都会引得后脊上一阵激颤。
杏池就在几尺之外,她看到了那一汪被黑夜泡透的水,脚下滞住,一只手紧抠住身旁的杏枝,不敢再前进一步。
第六十九章 食人
月光把杏花照得如同碎玉,连起来却像是一张巨大的纱网,将季妫罩在下方。
她站住不动,听着杏池中的动静:水声如丝,轻柔细腻,她分不清,这究竟是水纹自然的响动还是长尾拨动了静水,于是只能朝前迈近一步,盯紧了前方的池水。
前几日下了几场春雨,池水涨了几篙,像是要漫出来一般。她还记得春耕之前,龙出碧潭的情景:它先是冒出苍劲的两根犄角,然后用前足勾住池畔,后足用力在水底一蹬,便腾空而起,让整条身子昭然于灼灼月华之下。
当时,她也如聚在孙家门前的众人一般,对着它虔诚叩拜,望它能登天化雨,滋养万物。她看着它越飞越高,身子在月亮前化成一弧健硕完美的曲线,心中充满了敬畏和希望。
不过现在,这种感觉已经荡然无存,她看前面那口杏池,感觉里面的水似乎漫到了自己心里,把它冻成硬邦邦的一块,连跳动都不会了。
季妫深深地吸气,踩稳脚下的泥泞,决意不再靠近。可是她刚想离开,忽听得后面“咔嚓”一声——极轻的,却分明有别于落花坠地的一声响。
冷汗顺着她的脊梁滑下,她咬着唇,慢慢朝后侧出半边脸,想弄清楚声音源自何处。眼风扫落,她似乎看到了杏花深处一条青灰色的影子,却在她想进一步确认时,消失不见了。
“何人?”季妫喊了一声。声音出来,她才意识到自己竟已惊怕至此,连嗓子都被恐惧锁住,发不出一个完整的音节。
没有人回答她,那诡异的“咔嚓”声又在别处响起,时断时续,来自于她目不能及的地方。
季妫咬紧牙关,扶着树干调整好紊乱的心绪,想快些从这个地方离开。可是一双脚却早已酸软,在她扭头想要奔逃的时候,竟然如何使劲都无法将它们从泥泞中拔出来。
“咔嚓。”
又是一声,这次,那声音很近了,似乎就在杏池前面。季妫心头一惊,没忍住朝后面看去,然而方一回眸,眼前就卷起一面水帘,劈头盖脸朝她压了过来。
她发出无声的尖叫,下一刻,身子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掼起,抛高,在杏树上方折出一个诡异的角度后,重重堕入杏池之中。
片刻后,一切归于宁静,花堆之上,一只镯子颤巍巍挂在枝头,闪着凄凉的白光。
***
“龙食人。”
脱口说出三个字,阿申用力将手中的紫毫朝砚台中一戳,击碎里面悲戚的幽咽声。他浑身裹满了汗,喘着粗气,跌跌撞撞地走到榻边躺倒,手抚着胸口歇息了好一阵,才落了汗,心绪归宁。
龙食人,季妫,竟然真的被那池中的怪物给吞食了。他想起方才看到的最后一幕,心头一悸:她扎如池中,瞬间被蟠龙吞得只剩下了一双脚,甚至连挣扎一下的力气都没有,便被拖入池底。
他皱眉,一手空握搁在唇上:季妫为何要到杏池去呢?她先去了孙少卿的房中,对醉酒不醒的他倾诉一番衷肠,然后就急匆匆地去了杏池。可是到了那里,她却似乎犹豫了,在杏树下徘徊辗转了好一会儿,最终还是没有靠近池畔。
他坐起身,眸光依然暗沉:她似乎在那里看到了一个人,可那个人影只现身了一瞬,其后便再也不见,那人是谁,又为何要跟踪季妫到杏池中来?
还有孙少卿的眼神......阿申愁眉不展地看着窗缝中露出的亮白的天色,捉摸着:那个眼神绝不属于一个饱食终日无所事事的人,那是一双占尽了人间风流,虎虎生风的眼睛。
是被季妫牵挂了一辈子,最终为之丧命的眼睛。
可孙少卿虽然已经堕落成了一滩烂泥,人却仍是那个人,偶尔流露出以前的神情,也不至于令季妫慌乱至此吧?除非那一刻,还发生了别的。
难道她感受到了什么吗?某种只属于心灵上的联系,听不见看不着,却能直戳心底,以至于,让她宁愿以身犯险?
他冥思苦想也无法参透其中的玄机,心中未免苦闷,于是走过去推开窗户,让街市上刚刚腾起的烟火气漫进来。
市井长巷中喧嚣刚起,一条条长凳靠墙摆着,桌上简单的碗锅巴粥,却勾起他许久未有的食欲。不知为何,阿申此刻想起了一个人,那个人,虽不识清欢冷味,他却很想与她一起,同坐一条木凳,同食一碗最朴实不过的白粥。
如此想着,他已走下楼出了客栈,在粥摊前坐好。他已经许久没有闻到米香,自从来了闵国,便终日浸泡在酒肉之中,早已忘了这世间最平庸却也最纯粹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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