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八章 二虎107
“肉,牛肉,”孙少卿舔舔嘴唇,双眼冒光,“要烤得冒油肥瘦各半的。”
孙起闻言便望向站在门外的家丁,“都听到了,快去准备吧,切两盘上好的牛腹肉送过来。”
家丁听这话很有些诧异,因为这里是孙起的书房,他这个人一向追求清雅之风,对书房的要求更是至臻至善,平日里连品茗插花都不许有,更不要说在此处大啖荤腥了。
于是笑着问道,“二公子,您是说把烤架和牛肉送到这里来吗?”
孙起笑着点头,不再多言一句,只重新找了根苇管,在里面倒入蜡汁,就着那豆大的烛火将它点亮。
于是那晚,孙府的家丁们见到了非常奇怪的一幕景象:同一张几案上,大公子饥不择食大口吞着牛肉,甚至顾不得擦一擦漏出嘴角的涎水;而另一边,二公子则笔走龙蛇,在竹简上飞快地书写着胸中锦绣。
“好像是反过来了呢?”守夜的家丁看着兄弟二人映在屏风上的影子,忍不住窃窃私语,“我记得以前,是大公子伏案疾书,而二公子总是眼巴巴地守在一旁,啃着手里的肉脯。对了,二公子现在写的,也是大公子尚未写完的兵书吧。”
“山水轮流转,此一时彼一时,一家子兄弟,不是你压我就是我压你,说不好的。”
“可他们又不是亲兄弟......”
“不是亲的又怎样,一家不能有二主,一山不能容二虎,这话总没错的。”
***
月下柳稍,阿申将案角上的砚台挪至眼下,又从袖口掏出滕玉交给自己的玉镯,凝着它看了片晌后,将它放进砚台中。
黑和白交相辉映,他用两指捻起紫毫,在砚台里轻点了三下,口中道出一句话来。
“天白颢颢,雾雨淫淫,魂乎无往,魂归来兮。”
砚台中本是无墨的,随着这句话出口,却在底部聚出一抔黑水,稍顷,源源不绝的墨汁从下面翻涌上来,像是一口沸腾的小泉。
阿申用笔尖在砚台中间轻轻搅动一下,那滚动的墨便忽的静了,涟漪散尽,上面泛出一层白光,映出他自己的影子。
“季妫。”
他默道出这个名字,看着自己的影子如微尘般散开,又慢慢聚合,在镯子中央化成一个女子的模样。与此同时,有幽声从砚台中传出,似是鬼哭,飘至树梢,震得那柳叶随之沙沙作响。
“季妫,告诉我,那晚究竟发生了什么?”
哭声如水汽,从四面八方蒸腾起来,将他围在中间,震得他握着紫毫的手都在微微颤抖。他屏息,迫自己定神,两指将紫毫压紧, 直到那哭声渐渐弱了,方才松开。
墨汁又一次翻涌起来,稍顷后,里面现出孙宅的大门......
那也是一个黄昏,归鸟盘旋在天边,翅膀仿佛已经擦上了夕阳的光晕,季妫从马车上下来,对身后的婢女叮嘱了几句后,便一个人走上孙府的石阶。
看门的家丁早已对她熟识,什么也没说,便将她引进大门。她轻车熟路地在孙府中穿行,先去了前堂坐了半盏茶的功夫,又走到后园闲逛。
天已经黑透了,夜色弥漫,沉淀了一天的喧嚣,只有杏花砸落在脚边的窸窣声,偶尔惊起一两只晚归的夜鸟。当然还有别的声音......有几次,她被那乍起的水响惊得回头,却只见一条龙尾在密密匝匝的花枝间一闪即逝,重新沉入池底。
她自然是不怕杏池中的神物的,有几次,她还虔诚地跪伏在池边,请它保佑孙少卿早日走出迷城,重新振作。故而听到水声,她很快便定下心来,重新扭过身,去看那仿佛从黑暗中飘落下来的杏花,陷进深深浅浅的思绪里。
如此一直待到后半夜,对面的甬道亮起了灯,依稀还有人声飘来。她知道孙少卿回来了,于是开始坐立不安起来,在杏池旁辗转了片晌后,终于下定决心朝他的居住的院落走去。
院中没有掌灯,家丁们伺候孙少卿睡下后也都离开了,她于是顺利地进入了他的卧房。
孙少卿仰躺在榻上,旁边放着一盏将要熄灭的油灯,映得他半边脸昏黄。她在床榻边缘坐下,望那个和记忆中大相径庭的男子,片晌后,掏出绢帕轻轻沾去眼角的湿润。
“从前少将军在我心里,如山崖苍松,坚韧不拔。所以见你堕落,我怕你一蹶不振,便总想着要拉你一把,”她托腮,脸上的哀伤逐渐淡去,换上一丝温暖的笑意,“可是这几日被父亲关在府里,我却忽然想通了:谁没有累的时候呢,累了病了,谁又不想歇一歇呢。你看闽都的这些门阀,哪一家没有几个花天酒地混吃等死的纨绔,可从未有人骂过他们。偏你孙少卿,征战沙场,落得一身伤病,现在想歇一歇停一停,却要遭受口诛笔伐。”
她眼中的柔情随波飘荡,“真的是很不公平,对吧?而我的存在,成了这场闹剧中的最精彩的一瞬,他们笑我就是在笑你,伤我就是在伤你,可如此,便对你更不公平了,是不是?因为我知道,从始至终,你心里都没有我的影子。”
“所以孙少卿,今天我决定放开你了,不单是为了我,也是为了你,从此,咱们俩都自由了。”
季妫说这话时还是不可避免地哽咽,手伸过去慢慢覆上孙少卿的手背。然而肌肤相碰的那一刹,榻上的人却骤然张开了眼睛,那不是现在这双被油烟和酒气熏染出来的眼睛,而是过去那双充斥着燎原烈火,能一路烧到人心底的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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