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二回 [叁11
大雨慌忙而至,空气里尽是焦糊的血味,颜玉竹回身去看,用恐惧之下颤抖的声音,喊了:“萧萧。”
“什么萧萧?玉竹,是为娘的过错,今日救你们兄弟二人已经是犯险了,萧萧长你一岁,多活了一年,再说,谁叫她只是个买来的……”温素月很快地说着,便将腰间的玉坠也扯下,塞给了家仆,她粗劣地摩挲了颜玉竹的脸,轻下声来,说,“在此告别了,玉竹,泽兰。”
雨更大了,水从温素月的脸上、发梢淌下,又落回地上去;她原本那样俊俏又高傲的人,如今一副狼狈模样。
后来似乎再没说一句话,温素月就慌忙地走了,家仆抱着两个孩童,身后跟随的是被颜玉竹喊来的,细瘦敏捷的萧萧。
三人被藏进了漆黑阴冷的地窖中,颜泽兰尚三岁,萧萧便捂紧了他的嘴巴,叫他别哭出声。
“我爹死了。”颜玉竹小声地说着,他觉得鼻子上有着冰冷的腥气,萧萧伸手来替他揩,闻了闻。
她说:“水里有血,所以很难闻。”
颜玉竹将脸埋下去,说:“我娘刚才佩的玉,是我爹今早佩的,所以我爹一定是死了。”
“公子,别害怕,别害怕……”萧萧看不清晰眼前人的样子,也不知晓外头现在是何时了,她实则恐惧,但做惯了下人,因此总想护着公子们,她又说,“谢谢你喊我走,不然,我没发再活着”
怀中蜷缩着的颜泽兰手脚都冰凉,他不乱动了,萧萧总在揉搓他的指头,说:“乖啊,泽兰,你不能死,你先睡一觉,会有人来救我们。”
颜玉竹那日早上去了私学见先生,又吃了家中厨房煮的肉丝粥,他没知觉生活会走向如此绝境,也更没想过会在八岁的时候,和父母永别。
泱京的秋日冰凉,雨水渗进带血的土里,颜府的匾额掉落下来,摔成了上下两片,再一队兵来了,将那些古玩器具与名贵草药,全带了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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屈瑶虽未痊愈,但那日突发的、说不出话的毛病被除了,她已经独自在怀清宫中行走玩耍了几日,这天知晓了颜修将来,因此就佯装着卧病在床了,她含着半包泪,直说:“我活不长了。”
“今日可想吃些什么?”
“胸闷得很,有两天,什么都没吃。”
颜修只管从容专注地诊脉,他坐好了,轻笑后,说:“殿下今日容样尚好,面色润泽,双目有神,脉象也和缓,比前些时候好多了。”
屈瑶并非笨拙的人,她被颜修的视线一扫,便自觉败下阵来,抬手攥着身上的缎面鹅绒被子,轻呼着气,说:“侍御师,我知道瞒不过你的,可我着实不想痊愈,我知道你也并非这城中的人,你自然能够领会我不受拘束的性情。”
“你重疾将愈,陛下与太后定然要知道的。”
颜修从床边的凳子上站起身,他去门外,又穿了一道隔帘,寻见等候的赵喙,说:“殿下的病快好了,你去禀陛下。”
“现在吗?”赵喙穿了厚些的墨绿黑缘深衣,在那处问。
颜修点头称是,因此赵喙便跑去阶下,很快地走了;颜修又回屈瑶的寝房中去,继续问些身体的近况,屈瑶忽然就翻身下床,从那张描金彩柜中拿了只乌色木匣,展开来给颜修瞧,说:“弛斑国进贡的鸡血明珠,一对,送给你。”
“不必了,我不喜此物。”
“咱们国中只有三对,一对送去了先帝陵墓,一对在太后宫中,这是那日封后典礼,陛下送我的礼物,你今日收下,能否许我再病几日?”
屈瑶是不轻浮又不沉闷的人,若是除却身上蓄积的病态,她倒能比过皇族贵胄中的众女子,真正值得称为母仪天下了;可她有些缘由,只愿和这崇城不和。
“我不能收下,”颜修站立着说话,也毫不避讳屈瑶的视线,他有很多分藏在精神里的傲气,又抿唇环视,视线落回,说,“午膳之后尚药局会有人将药拿来,待殿下的身体没了大碍,我回扶汕的时候也到了。”
屈瑶愣在那处,自知道在颜修身上没了办法,她将那明珠收好了,后而命了一室送颜修出去,颜修便作揖告别,走了。
午膳过后,谁知陈弼勚忽然到了,他仍穿着清早在朝上的衣袍,迈着大步子从殿前的阶梯上来,见了屈瑶,便说:“侍御师说你快痊愈了。”
“可也未全好。”
“没了大碍,朕便高兴。”皇帝坐去了床前,他一手撑着分开的膝头,说高兴的时候脸上倒没多少高兴,与孩童时候去书房温课的时候没什么两样。
屈瑶倔强地躺着,没一阵,便坐起来了,她报复般,说:“颜大人说要走了,回南方扶汕去。”
一室捧了茶来,陈弼勚摆着手说不喝,他站立起来,背着手踱步,说:“扶汕着实是气暖水热之地,景象好,但朕的朝中,还未有享了俸禄仍要归隐的道理。”
“他许是放不下在那处的生意?”
“你不必忧心,他走不了的,”陈弼勚从桌前拣了颗红色的果子,他背身要离去,便对屈瑶说了,“我回去歇了。”
屈瑶见那几人出去,这才舒心地在床上坐好了,一室从地上起来,说:“殿下,我拿几样点心来吧,你午膳没吃多少。”
“好啊。”
被陈弼勚推辞的茶还在桌上,屈瑶便下床去,自然捧来喝了,她又说:“颜大人听不进话,急着走了,我就让他再待些时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