玩偶(法医秦明系列第二卷众生卷3)_分节阅读_第28节
“研究这个没意义吧?”陈诗羽说,“刚才我都说了,十八年了,研究出来尸体藏哪里了,又能怎样?”
“看卷不认真。”我笑着对陈诗羽说道,“在警方的调查笔录里,有一个邻居无意中说到,钱大盈家有两个挺大的、硬帆布的行李箱,这是钱大盈以前自己种茶、贩茶,用来装茶叶的。这个调查,就是一句话带过,没有被当时的办案民警注意到。我们再看当时对钱大盈家的勘查笔录,非常详细,几个碗、几双筷子、几把刀都记录了,但是没有说有大行李箱。”
“嗯,既然没有交通工具,用行李箱运送尸体也很正常啊。”大宝说,“就是专案组当时注意到了,也注意找行李箱了,只是没记到笔录里,可确实结果是没找到啊,那又能怎样?”
“用现在的眼光看,既然钱大盈杀死的是一个人,那为什么两个行李箱都没了?”韩亮说。
“不管为什么,有行李箱就有希望。”我说,“如果钱大盈抛尸的时候,没有将尸体从行李箱里搬出来,尸体一直在行李箱之内的话,那就像是把尸体装进了一个棺材,野兽就无法破坏尸体了。事实证明,警方并没有找到描述中所说的这样的行李箱,那就是有希望喽。”
“你的意思是,你要去审讯钱大盈,套出他对大山里的哪一条路线比较熟悉?”陈诗羽坐直了身子,疑惑地问我。
我摇摇头,说:“不太可能,他十八年,被审讯三十二次,都是一言不发。你觉得,我们去问,能问出啥?”
“就是啊。”陈诗羽又靠回了椅子。
“但是,我们是不是可以让侦查部门通过访问他的老邻居、老同事、老熟人,来获取一点信息呢?这个工作,在当年的询问笔录里,似乎是完全没有提及的。”我说,“警方认定了他不会进山,所以这条路,警方没有走得很深。”
“十八年了!谁还记得?”大宝问道。
“这十八年来,钱大盈接触的人,也都要问一问,既然尸体有希望没被完全破坏,那我们就得试一试。毕竟命案攻坚,攻的就是坚啊,更何况这个案子还和现发的史方死亡案紧密相连呢!”我说道,“钱大盈案发前、案发后经常接触的人,都聊一聊,看能不能聊出什么线索。看哪些地方,是钱大盈案发前和老熟人们经常提起,但是案发后再也没有提过的。这样的地方,就是重点嫌疑的地方!”
“老秦说得有道理。”陈诗羽拍了一下桌子,站了起来,说,“我这就去打电话,让森原警方去办。当地派出所,应该和村民们都很熟悉,让他们去深入探一探这条线索。”
“对了,我一直在想,如果钱大盈和许晶再次见面的话,会是一个什么结果呢?”林涛看着天花板,说道。
“不能见面。”我说,“现在钱大盈对警方的调查完全不配合,许晶又在昏迷中,不管是真昏迷还是假昏迷,她是不会配合警方的。而且,这两个人的身上都有着谜团,这个谜团是我们还没有解开的。让他们见面,可能是我们最后的王牌,并且我们一定要在摸清楚谜团之后,再打出这张王牌。”
“安排好了。”陈诗羽打完了电话,走进了办公室,说,“我说得很清楚了,不知道他们能不能理解我们的思路。”
“应该可以。”我说,“这个案子是森原市很多老刑警心中的痛,有几位,更是研究这案子研究了很多年。我们提供这样的想法,会激发他们的热情的。不用担心,我相信一定会有结果。”
“有什么结果?”师父出现在了门口,手里拿着一个红色的文件夹。
我们的心里都是一沉。
“很久没见过了,碎尸案。”师父把文件夹扔在桌子上,说,“青乡市,发生了碎尸案,而且死者还是个中学生。不仅如此,这事件很有可能会在网络上形成炒作。碎尸、中学生受害,这些都是能引爆网络的舆论热点。这么恶性的案件,我们没有理由不快侦快破!所以,你们抓紧时间,前去支援,绝对不能等到网络炒作起来了,才破案。”
看起来,师父对我们能够破案并不担心,他担心的,是破案的速度。所以,这个案子的案件材料,才会用加急件才有的红色文件夹装订。
我咬了咬牙,说:“放心吧,一定会很快。”
坐在韩亮疾驰的SUV上,我翻着手中的红色文件夹。
“我在想,要是每个人都能做到,尽可能为社会做贡献,尽可能少为社会添麻烦,那可就一片大好了。”大宝突然感慨道。
“不就是回你老家吗?这么多感慨。”林涛笑道。
“你天天骑电动车上班,也是为了给交通、给环境少添麻烦是吧?”我说,“可是这个嫌疑人,还真是尽添麻烦了。”
“搞得好像你不是天天骑电动车上班似的。”大宝轻蔑地摇了摇头。
“为啥是添麻烦?”陈诗羽问道。
“我刚才看了文件,说碎尸案件,还把头给塞人家养蜂人的蜂箱里了,你说,这么大热天,我们民警勘查现场多费劲!要防止被蜇,戴着那么多家伙什儿,多热!”大宝说道。
“都杀了人,他还管你警察麻烦不麻烦?”陈诗羽笑着摇头说道。
我没有搭话,专心看着青乡市公安局上传的案件简报,然后将重要的部分念给大家听。
案件的发生时间是今天早晨,在青乡市某乡镇居住的养蜂人发现了一件奇怪事儿。他摆放在路边的诸多蜂箱当中,有一个蜂箱不太正常,总是有苍蝇在四周围绕。照理说,这里是蜜蜂的领地,苍蝇是不会随便光顾的。
“马克思曾经说过,有百分之三百以上的利润,资本就敢犯任何罪行,甚至去冒绞首的危险。”大宝已经知道了后续的剧情,于是插话道,“苍蝇敢去侵犯蜜蜂的领地,那必然是有着极大的利益诱惑。”
“是啊。”我接着说,“根据养蜂人的叙述,他养的这种土蜂,不同于每天都要看蜂箱的意大利蜂,只需要每十五天看一次蜂箱就行。但是,这有苍蝇就不太正常了,所以他就去看了看那个蜂箱。这一看不要紧,把他吓得屁滚尿流。”
“这一句也是简报里写的?”林涛打趣道。
“我润色了一下。”我说,“这个蜂箱里,居然有一颗人头。”
“你润色得太粗俗。”韩亮说,“蜂箱我是见过的,养蜂人说的也是事实。估计犯罪分子是没办法把整个躯干塞进蜂箱,所以只塞进去了头颅。”
“是啊,所以我说犯罪分子太给社会添麻烦了。”大宝说,“你看,警察不可能只勘查那一个蜂箱,得把所有的蜂箱都清理出来,逐一进行勘查。周围都是蜜蜂啊,蜜蜂还在说,这帮人为什么要破坏我的家?蜇他!你想想,多瘆人。”
我怕蟑螂,大宝怕蜜蜂,这个大家都知道。
“放心吧,等我们到了现场,蜂箱肯定都清理出来了。”我说,“不会让你和蜜蜂亲密接触的。”
“尸源是不是没找到?”陈诗羽说,“头颅腐败得很厉害?”
“根据青乡法医的判断,因为头颅上可以看到角膜混浊的情况嘛,他们认为就是昨天晚上的事情。”我说,“如果不是看到苍蝇,养蜂人也是不会这么早就发现的。至于尸源,他们找得是够快的。”
勘查民警在第一时间赶到现场的时候,就提取了死者头颅上黏附的血迹,立即送往市局进行DNA检验鉴定了。鉴定结果在简报上传的时候,已经出来了,和两天前报案的梁氏夫妇的DNA比对出了亲缘关系。
梁氏夫妇是青乡市小有名气的企业家,家财万贯,投资领域非常多,社会交往也是很多。梁氏夫妇是在四十多岁的时候,才用试管婴儿技术,有了现在的这个独子,梁明宇。根据调查,梁明宇生性活泼好动,爱好体育,学习成绩倒是一般,据说小学还留了两级。只不过,这梁氏夫妇对于自己的独子十分溺爱,对于物质需求,有求必应。这还没升高二呢,刚满十八周岁,梁明宇就拿了驾照,还买了豪车。只不过,梁氏夫妇不允许这个已经成年的儿子自己驾车,每次他要开车,都必须由家里的司机陪着。看上去,梁明宇是个典型的纨绔子弟。不过,通过调查,梁明宇身边的伙伴和同学,都觉得梁明宇三观很正,而且仗义、豪爽,几乎没有差评。
初步筛查,梁明宇本人和梁氏夫妇都没有明显的社会矛盾关系,不至于会如此被人痛下杀手。虽然梁氏夫妇家财万贯,但是他们没有接到绑架勒索的电话,看起来也并不像是绑架杀人案。警方又对梁明宇名下的资产进行了清点,认为其资产情况也是非常正常的,也就是说,并没有抢劫杀人的可能性。而对梁明宇的情感状况进行调查,警方更是没有发现任何他谈过恋爱、有过感情纠纷的线索。想来想去,这一起案件从作案动机分析上,就出现了困难,如果调查的情况可以客观反映其真实情况,则没有人会去杀他,更不用说是碎尸了。
目前,警方兵分多路,一路专门围绕梁氏夫妇和梁明宇本人进行更加全面、系统的社会关系调查;另一路对梁明宇当天的行踪进行调查;还有一路对现场进行勘查,对发现的尸体头颅进行检验;最后一路则在现场周边进行地毯式搜索,期待寻找到尸体的其他部分。
毕竟,单从一个头颅上,很难看出什么线索和痕迹。
“我可以想象到,这对中年得子、老年失独的老人,在看到自己儿子头颅时候的感受。”林涛一脸悲伤的表情,摇了摇头。
“是啊,我估计至少得晕过去。”大宝也咂巴着嘴巴,惋惜地说道。
“你们法医不是经常说,尸源找到,案件就侦破了一半吗?”陈诗羽说,“这案子看起来好像没那么简单,调查了一轮,动机都没搞清楚。”
“那不是还有一半工作吗?别着急,我相信一定可以破案。”韩亮自信满满地说道。
2
青乡距离省城还是有一段距离的,虽然韩亮的车开得风驰电掣,但是我们抵达位于青乡东郊的现场时,已经接近中午时分了。碧蓝的天空万里无云,那放肆地散发着热量的太阳似乎没有了拘束,要将柏油路面都给晒化了。
养蜂的场所距离村庄有一段距离,周围也没有什么遮盖,几名民警正穿戴着全身式的防蜂服,在蜂箱之间穿梭,可想而知,那防蜂服里面的警服恐怕都已经被汗水浸透了。有不少蜜蜂正围着民警转悠,寻找“报复”这些破坏它们家园的人的机会。
“不行,不行,看到这满天蜜蜂,我头就晕。”大宝瘫坐在座位上,抓着侧面的护手,就是不愿意下车。
我笑着从后备厢拿出了勘查箱,说:“他不去就不去吧,这里的活儿不多。”
“你别笑话我啊!我告诉你!”大宝仍然浑身肌肉紧绷地坐在车上,说,“小心我下次捉蟑螂吓唬你!”
我笑着摇了摇头,这都“奔四”的人了,怎么还和小孩子一样?
走到了警戒带旁边,我们被青乡市公安局刑警支队陈骏支队长拦了下来。
“你们别进去了,小心被蜇。”陈支队说,“我来给你们介绍一下现场勘查的情况吧。”
我点点头,说:“我以前还真的处理过被蜜蜂蜇了一下就过敏性休克死亡的案例。所以,为了避免不必要的牺牲,还是让林涛一个人穿着防蜂服进去,比较稳妥。”
林涛瞪了我一眼,开始穿那一件很复杂的防蜂服。
“这个现场非常简单。”陈支队接过内勤递过来的“勘查通”,打开现场示意图,和我们介绍道。
我知道陈支队说的简单,是指痕迹物证很简单,而不是指现场勘查的过程简单。这种现场,在这种天气下勘查,绝对不简单。
“蜂箱是码放在路边的,所以一来比较显眼,二来比较适合藏尸。”陈支队说,“而且蜂箱远离了村庄,所以这一片会经常过来的人并不多。通过调查,没有发现可疑的人在附近活动。我认为,凶手开着车子,经过这条路,看到这一排蜂箱,就决定将最容易被识破身份的头颅藏在这里了。他的动作很简单,就是走到蜂箱边,随便找了一个蜂箱,打开门,把用塑料袋包裹的头颅放进去,然后关上门。在这个过程中,他在地面上留下了一个没有鉴定价值的残缺鞋印和一枚右手拇指的血指纹。”
“好啊!有抓手了!那还怕破不了案吗?”我说道。
毕竟在中心现场发现一枚血指纹,可比灰尘指纹和汗液指纹要有价值得多。
“可是,指纹经过比对,库里没有。”陈支队说,“所以,我们不是怕破不了案,只是想要尽快破案,得花点心思。”
“你认为,凶手在这里藏头颅,是临时起意?”我看着林涛穿着全身式的防蜂服跌跌撞撞地走进警戒带,小心翼翼地靠近蜂箱,不由得忍俊不禁,说,“他就这样去开关蜂箱,有可能被蜜蜂蜇吧?风险是不是有点大?”
“毕竟是在路边,正是因为不了解蜜蜂的风险,我们才觉得是临时起意。”陈支队说道。
“可是,很多养意大利蜂的,每天都要看蜂箱,很容易就会发现藏着的头颅啊。”韩亮插话道,“我怎么觉得他是知道这里养的是土蜂,知道一个月才看两次,才会藏在这里?等被发现的时候,就已经大部分白骨化了。”
“这个,你说得也有道理。”陈支队皱了皱眉头,说,“不过,我们已经安排各社区派出所对近期被蜜蜂蜇到的人,进行彻底摸排。说不定,这也是一条路。”
“如果韩亮说得对,那么就得对曾经养过蜜蜂的人,也进行一番排查。”我说。
陈支队点点头,拿出警务通,在上面打着字。
“其他呢?”我问道。
“我们把这一排蜂箱,还有附近养蜂场的蜂箱都看了一遍,没有其他的尸块。”陈支队说道,“哦,也没有其他痕迹物证了。所以,现在寻找其他尸块,也是一个重要的任务。”
我点了点头,见林涛已经笨重地勘查起现场了,于是对着他喊道:“足迹,确实没有鉴定价值吗?”
“没有。”林涛头也不回地回答道。
“那这条公路的路面呢?”我问,“有没有轮胎印什么的?或者有没有监控什么的?”
陈支队摇了摇头。
“这条路的岔路多,监控没什么意义了。”程子砚看着公安监控示意图,说道。
“看来,犯罪分子刻意选择这里的可能性大。”我说,“说不定,他离现场不远。”
“这个我们也认可。”陈支队说,“之所以找尸源这么迅速,就是因为死者也是本市的人,也有调查反映,死者偶尔会来这附近玩。”
“玩?玩什么?”我问道。
“郊游啊,野炊啊什么的。”陈支队说,“他曾经请同学来这附近踏青。”
“他的同学的关系人,都排查了吗?”我问道。
“正在排查,还没有任何线索。”陈支队说道,“今天太热了,这里没遮没挡的,要不,你们先去尸检?”
“是啊,是啊,尸检去。”远处坐在车里的大宝叫道。
“行吧,虽然我估计尸检并不会发现什么特别有价值的线索,但是也得去做啊。”我说完,走上了车,对韩亮说:“出发。”
明亮的解剖室里,解剖台上只放着一颗孤零零的头颅,让人觉得很不习惯的同时,更是有些瘆人。
颈部是从甲状软骨的下方被截断的,通俗地说,就是头颅下方还连着一截脖子。断口的皮肤呈现黄白色,这是没有生活反应的征象,说明死者是死后被人切断脖子的。头颅上的眼睛微闭,似乎能看到一点白眼珠,更显得吓人了。颈部断口处完全断裂的血管内,残余的血液还没有流尽,随着我们移动头颅的位置,还有鲜血从断口流出。
“男性头颅,发长15厘米,头面部未见明显开放性损伤,口鼻腔黏膜无损伤,口鼻和外耳道内未发现异物。”大宝一边检查着头颅,一边说着。青乡市公安局的孙法医,在一边拿着尸检笔录记录着。
“看看眼睑。”我注意到死者的口唇似乎有些发青,于是说道。
大宝用止血钳夹开死者的眼睑,用小块纱布仔细地擦拭着眼球和眼睑的结膜,说:“哟,你还别说,你看这两个小点,是不是出血点啊?”
很多眼睑球结合膜的出血点都不是大片存在的,而是孤立存在,这就很容易因为眼睑内的污染而被忽视。然而,这一两个孤立存在的出血点,恰恰能在死因难以明确的案件中,起到关键作用。因为这里的出血点,提示死者可能是机械性窒息死亡。
“是出血点,我觉得口唇也是有紫绀的。”我凑过去看了看。
“窒息死亡?这个好办。”大宝说完,麻利地用手术刀切开了死者颈部的皮肤。
因为颈部是在甲状软骨下方切断的,所以死者的舌骨和甲状软骨都在。大宝用掏舌头的方式,把死者残存的颈部内组织全部取了下来,然后分离舌骨和甲状软骨。
“舌骨和甲状软骨没有骨折。”大宝说道,“奇怪了,加上颈部皮肤没有损伤,可以排除是扼死和勒死、缢死之类的机械性窒息死亡。口鼻也没损伤,可以排除捂死。”
“那还剩下几种机械性窒息的方式?”我一边用手捋着死者的头发,一边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