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此举只怕不妥,这样并不合规矩,按辜尚书的脾气,说不好明日便要参你一本。”
沈冰灵来晋县之前,杨砚就听说过她。她之前在中州做通判,后来又被调去岭南,山穷水恶的地方走过一遭,不但全须全尾地下来了,还办了几个不错的案子,颇得民心。再反观如今朝中的官员,年轻的有才的虽不少,但多数是绣花枕头,只知空谈,嘴上说的如琼楼玉宇,真叫他去干,便也只能捧出一堆断壁残垣来。
如沈冰灵这般,正经科考出身,做得锦绣文章,又有实干经验的,却是少之又少。恰逢原晋县县令升迁调任,县令一职空悬,沈冰灵当年在云州的老师陈垂锦向皇帝举荐,这才有了她的这次就任。
杨砚本以为,她是个稳重知礼,进退有度的,如今一看,长得是清秀明丽,浑身却透着股‘莽’气,只怕是难成大事。
他听见一道轻笑从头顶传来,沈冰灵已上了马车。
她站在马车上,身上罩着一件姜黄色的斗篷,身后是茫茫的一片白雪地。
一片片雪往下落,但都绕过她,落在她脚边,袖侧,斗篷下。
她压了压官帽边沿漏出来的一小缕碎发,清亮的声音透过风雪,直直地砸到杨砚耳边:“参我?我倒是求之不得。”
屋外明明那么冷,但沈冰灵那一瞬的自信和狂妄却叫他感受到一份比屋里燃烧着的炭火都还要炙热的气息。
等他再想问她究竟想要做什么时,那架马车已载着那道身影渐渐远了,雪地上只留下两道车辙印。
沈冰灵从小长在云州,朝中这些有头有脸的大人物,譬如她当下赶车去见的礼部尚书辜永德,她是一个都没见过的。
辜永德在朝为官多年,沈冰灵早在云州读书之时,便听过他的大名。
他为人颇为死板守旧,极重规矩礼法,好针砭时弊,最爱上书‘参人’。
辜永德是科考出身,年纪轻轻,三元及第,一时风头无两。
年轻时他过得倒是顺风顺水,事业有成,家庭美满。
只是朝中风云变幻,时局政局不断发展,他还是用一套老方法办事,不懂变通,再加上年岁渐长,渐渐地也成了边缘人物。成了如今的一副‘ᴶˢᴳᴮᴮ老古板’形象。
第81章
晋县在姜城的边缘,离着姜城的中心皇城,实则有一段距离。
而礼部在皇城千步廊的东侧,从晋县过去,又碰上大雪,沈冰灵到礼部时,着实花费了一些时间。
马车停在礼部门口,高门大匾,气势宏伟。
沈冰灵原先觉得,晋县不愧是在姜城的地界上,县衙比起她以前在中州和岭南时,条件要好上太多。
但如今到了礼部,倒是显得晋县那县衙不够看了。
叫了门口的守卫去通传,还不等回信,沈冰灵便匆匆跟了进去。
沈冰灵等在议事厅中,自个儿寻了位置坐下等辜永德出来。
这是辜永德与沈冰灵的第一次见面,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小县官,简直是不知礼数,不等他通传,就这么大大剌剌地跟在后头直接进来了。
如今的后生便是如此目无礼法,行为乖张?
他十分不满,晾了她许久才从里头出来。
“辜尚书,下官晋县县令沈冰灵。”沈冰灵见人来了,赶忙从椅子上起身,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半压着背等着他发话。
辜永德绕着桌案走了一圈,余光瞟着她,半晌,才不情不愿地开口:“沈大人风雪而顾,所为何事啊?”
这般说着,也不叫沈冰灵起来,也没吩咐人看座,丝毫未将人放在眼里。
不过像辜永德这般眼高于顶的人,能被他放在眼里的,这姜国上下,倒是都数不出几个人来。
沈冰灵慢慢起身,“有位今春参考的考生,向衙门状告有人偷换了他的试卷,下官前来,想要查卷。”
辜永德这才转过头来看她,他如今六十多的年纪,那一套官服穿在略有些干瘪的身子上,衬的一双大袖空荡荡的。
但他说起话来却是中气十足,几十年宦海沉浮中沉淀下来的威严气度让人心头一震,“那人可有凭据?这案汝可已受理?汝可向上申请了查卷的文书调令?汝这般空着手来,大言不惭说要翻卷,当我们礼部是开菜场的?”
景玉山自戕一事,闹得沸沸扬扬,辜永德自然也知道。但礼部是他的地盘,他绝不相信景玉山对贡院,对礼部的指摘,哪怕景玉山豁出了一条命。
“科考一事,本就是为选拔优秀人才而设,若公平公正都不能保证,岂不是失了初心和本意。下官认为,以后贡院收上来改评过的试卷,都当置于众,大方供人查阅才是。”
沈冰灵端着一副初生牛犊不怕虎的愣头青模样,好似丝毫察觉不到辜永德话中的怒气。
也不知这样缺心眼儿一般的天真憨直是如何让她在这乌烟瘴气的名利场中活至今日的。
辜永德那空荡荡的大袖从背后扫到了前边,布料与空气刮擦,在安静的室内发出了一道凌厉的风声。
“好大的口气,汝这话不该来礼部说,该去和陛下说。考卷一事涉及私密,考官评阅后存档封留,百年来便是如此,汝拿着一份不知真假的诉状,便妄图指摘礼部的考卷查阅?”
“政有弊,则该广听纳言,若是一味抱残守旧,如何能利民,又如何能长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