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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卷(法医秦明系列第二卷众生卷4)_分节阅读_第29节

肉肉喵 15148字 2023-08-14
  林涛抬起头茫然地看看我,说:“啥意思?”
  “有些人啊,因为拔过一次牙,很疼,所以以后一到牙科诊所就会恐惧。其实啊,并不是因为口腔治疗有多恐惧,而是这个人的心结让他恐惧。”我说,“怕鬼也一样,其实怕鬼的人,多半是因为某种心结,或者模糊的记忆,让自己对所谓的‘鬼’念念不忘。”
  “哪有鬼?要是有鬼就好了,我直接问他,你是谁杀的?那我就成神探了。”大宝哈哈笑着说,“我阅尸无数,从来没见过灵异事件。”
  “那是因为你们法医身上煞气重,小鬼不敢靠近。”林涛说,“而且古代的时候,仵作都有很多干儿子干女儿。那是因为很多小孩中邪了,就要找仵作当干爹,这样仵作身上的煞气就可以帮小孩驱邪了。”
  “那是迷信!”大宝说。
  “是啊,古籍中,确实有这样的记载,不过那都是人们不信科学信鬼神而找出的一些话头罢了。”我说。
  陈诗羽说:“没有任何嘲讽的意思啊,我就是想问,林涛你的心结真的解不开吗?”
  林涛低着头,身体随着车辆的摇晃而摇晃着,一言不发。
  “就是啊,你以前说过,不就是小时候去古墓里面‘探险’,看到什么什么白影了吗?”大宝说,“有必要记挂一辈子吗?”
  林涛曾经和我们说过,他小的时候和几个玩伴一起到一个山洞里面探险。那个山洞里,有一口棺材,在靠近棺材的时候,几个小伙伴似乎一起看到了有“人形白影”从眼前飘过。后来我们也讨论过,既然几个小伙伴都看见了,那也就不是幻觉了。很有可能是某种光的折射,造成了这样的现象,让并不懂事的孩子们心惊肉跳。也正是因为这一次的经历,让我们的痕检员林涛同志,总是不敢一个人去黑暗的现场,或者在出现场的时候经常会一惊一乍。
  “是啊,你们说的心结的问题,我也在思考。”林涛低着头默默地说着。
  “行了,没什么大不了的。”我拍了拍林涛的后背,说,“这么多年了,咱们几个谁不是知根知底啊?以后去黑暗的现场,这不是有我们陪着你嘛。”
  “就是,下次我给你开路。”大宝说。
  “你那普通话能不能标准点?”韩亮笑着说,“我还以为你要给他开颅呢。”
  笑声在勘查车里回荡着。


第七章 囚鸟
  愿你陷入一夜无梦的沉睡。
  ——《西部世界》
  1
  两天之后,师父把我叫到办公室,告诉我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
  好消息是焦昊的母亲最终接受了孙法医他们的解释,也接受了张强卖了自己房子而提供的赔偿,检察机关则根据案件情节和焦昊母亲的谅解书,决定免于对张强刑事处罚。此事算是有了个了结。张雅倩也正在接受心理医生的帮助。
  坏消息是,凌南的母亲辛万凤接受了龙番本地一家自媒体的采访,采访以《二土坡命案当事者母亲卧病在床》为题发布了一篇公众号文章。文章里面配了两张采访时拍摄的照片,照片中的辛万凤和之前视频里的判若两人。她如今更加消瘦和憔悴,斜靠在家中宽阔的大床之上,身边放着凌南的黑白遗像。看上去,辛万凤已经被悲痛摧毁了灵魂,仿佛命不久矣。文章内容的主要篇幅是在描述辛万凤现在的惨状,称她现在几乎没有能力离开那张床,每日每夜地抱着凌南的遗像以泪洗面。报道中还引用了桑荷的话,说辛万凤现在身体很弱,前两天开窗透了一次气,就感冒了。桑荷说她好像是腰椎不好,现在坐起来都费劲。辛万凤每天晚上都难以入睡,完全是靠着安眠药来维持最起码的睡眠。
  虽然关注此事的网民人数大幅减少,但是这篇文章依旧收获了“10万+”的阅读量。文章内容光是渲染了辛万凤的悲痛,对警方公布的调查情况却只字未提,评论区里精选的也全是吐槽警方的言论,对警方形象和公信力造成了较大的影响。
  “他们什么都没说。”我说,“又好像什么都说了。”
  “这就是春秋笔法,这就是流量密码。”林涛说。
  “是啊,其实短视频平台的情况更严重。我听说只要在短视频平台有足够的粉丝,随随便便带货都能赚钱。要是粉丝量足够多,还相当能挣钱。即便不自己带货,转卖账号也能有一笔不菲的收入。”陈诗羽说,“所以,一有热点就蹭,已经成了当下的一种普遍现象了。”
  “这些事儿,有关部门不管的吗?任由这样发展,后果不堪设想吧。”我说。
  “哎哎哎。”师父敲了敲桌子,说,“我是来找你们商量如何管理网络平台的吗?”
  我们连忙收住了话头。
  “上个案子,青乡的小孙,都能把那么心怀抵触的死者母亲说服,把道理说透,你们为什么不可以?”师父盯着我们说道。
  “啊?师父你是让我们去找辛万凤?”我瞪大了眼睛。
  “从这篇含沙射影的报道来看,辛万凤心里是不接受我们的结论的。如果辛万凤完全信服了,就不会接受这一次采访。解铃还须系铃人啊。”师父说。
  “可我们是法医!是刑事技术人员!这事儿也在我们的工作范畴之内吗?”我说。
  “法医也是警察,维护社会治安稳定,不也是你们的工作范畴吗?”师父说。
  “可是,辖区公安机关不都已经把所有的案情通报给辛万凤了吗?我们还能说什么?”我问。
  “凌南的尸检是你们做的,你们作为鉴定人,应该去和当事人接触一次。”师父说。
  “师父的意思就是你和大宝去就行了,你们俩是鉴定人。我们又没有出鉴定报告,我们不需要去。”林涛坏笑了一下。
  “刑事技术这么多专业,只有我们法医是和群众直接打交道的。”大宝指了指我,说,“不过,第一鉴定人去就行了。”
  我无奈地看着大宝。
  “我和你一起去。”陈诗羽说,“多大点儿事儿啊。”
  说到做到,5分钟后,我和陈诗羽就坐在了韩亮的车上。
  “这帮人,只知道干活儿,不知道吆喝,效果不一定好。”陈诗羽说,“一说到见家属,都往后缩,心想只要问心无愧干活儿就行了。”
  “是啊,行百里者半九十,这最后让家属认同的一步,有的时候才是最重要的。”我无奈地说,“可是,并不是所有人都能理解、接受我们的结论。”
  凌南的家果真是挺豪华的,这座别墅外形并不宏伟,里面却很别致,看得出内部装修花费了不少心思,走进别墅,就像走进了宫殿一般。
  保姆小荷在门口接待了我们。
  “辛姐不能受风,不方便下床,要不,你们跟我去楼上主卧里?”小荷征询我们的意见。
  毕竟初次到访就进别人家卧室,是不礼貌的行为。但是师父交代的任务又得完成,我和陈诗羽交换了一下眼神,决定还是去。
  小荷引着我们绕上旋转楼梯,到了二楼,然后走过十几米长的走廊,到了最末一间房间,敲了敲门。
  “辛姐,他们来了。”小荷在门外轻声说道。
  “嗯。”辛万凤在里面发出一丝若有若无的声音。
  小荷推开门,带着我们走进去,把卧室的两张小沙发挪到了床边,说:“我去沏茶。”
  “不用了,马上就走。”我礼貌地向小荷笑了笑。
  眼前的辛万凤甚至比照片里还要苍老,也不知道是不是我们的心理作用,我总觉得她那染成栗色的头发已经花白了,她眼角后面的皱纹也更明显了。她用胳膊肘支撑着床,想要靠到床头,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腰疼,瞬间露出一脸痛苦的表情。陈诗羽连忙走上前去,把她扶着半坐了起来。
  我盯着她眉间那条纵行的深深的皮肤皱褶,蜡黄色的脸和惨白的嘴唇,感觉她像是一个重病在床的病号。
  “辛女士,您好。”我说,“对于这案子的处理,您对我们警方的结论有什么意见吗?”
  辛万凤低下头去,不置可否。
  “有意见的话,您可以提出来啊。不知道我们的办案人员有没有把我们认定结论的依据告诉您,如果您不介意的话,我可以再和您复述一遍。此案我们花费了很大的精力,可以说是事实清楚、证据确凿。”
  “这话我听过一百遍了。”辛万凤有气无力地说道。
  “您要是有哪里不相信或是不理解,可以向我们提出疑问,我们可以为您解释清楚,这样也可以解开您的心结。”陈诗羽温和地说道。
  “解释有什么用?我的南南已经没了。”辛万凤哽咽了起来,说。
  “您……节哀。”我本来准备了很多解释破案经过的话语,受到辛万凤的情绪感染,一下子什么也说不出来。这时候我才意识到卧室的空间似乎过于空旷了,少了一些人气,凉飕飕的都是悲伤的气味。
  辛万凤哽咽着说:“你们都不知道,我的南南有多听话。他是天底下最乖、最听话的孩子!他在学校名列前茅,没有哪个老师不喜欢他。在家里,我们说什么他就听什么,亲戚们都羡慕我有个这么乖的儿子……这么好的孩子,为什么是他死了?你们告诉我,为什么是他?”
  “这是一起意外。”我说,“没人愿意看到这样的结果。”
  “培养一个孩子多不容易啊……他是我们集团下一代的希望,我们家辛辛苦培养他,这份家业将来还不是要他来继承?我的南南啊……”辛万凤说,“他这么优秀的一个孩子,让妈妈这么骄傲的好孩子……可是为什么?这都是为什么?”
  “我们完全理解你的心情。”陈诗羽缓缓地说,“但是公安机关的职责是还原事实,我们不会放过一个犯罪分子,也不能冤枉一个好人。”
  辛万凤的肩头似乎颤动了一下,嘴唇有些发抖,说:“好人?你说谁是好人?”
  “没有。”我连忙说,“我们没有特指谁,只是想向您表达,我们办案都是出于一片公心。而且这个案子也都是证据确凿的。”
  “……南南是不会离家出走的。”
  “没人说他是离家出走啊。”
  “……南南除了有画画的恶习,没有任何不良行为了。”辛万凤自顾自地说道。
  “画画不是恶习啊。”陈诗羽有些迷惑。
  “不!画画会影响学习!你看看那些画画的人,都是些什么人!”辛万凤的情绪顿时变得很激动,声音从喉咙里挤了出来,尖锐刺耳。
  我被她的反应吓了一跳,问道:“绘画可以是爱好,也可以是专业,为什么画画的人不好?”
  “要不是被同学带坏了,他怎么会去画画?怎么会因为这件事和我总闹别扭?”辛万凤说完,开始剧烈咳嗽。
  咳嗽着,辛万凤又哭了起来。好一会儿,辛万凤才抬起头来,说:“你们来得正好,最近几天我还听说,有人造谣说凌南和女同学开房?真是恶毒!我家南南那么单纯,而且才15岁!这些人不怕遭天谴吗?你们警察应该管这事儿吧?造谣的人要抓出来枪毙的吧?”
  “嗯,这个事情,我们也是刚听说,确实是个谣言!我们会调查谣言的源头。”我说,“会给孩子一个清白的。”
  “算了,也不指望你们能查到。”辛万凤咬了咬嘴唇,低声说道。
  “查出造谣者这件事,我们会去落实。但是对于案件的性质问题,也请您能仔细想一想。我们警方已经穷尽所能,把细枝末节都调查过了。”我说,“如果您觉得哪些人在这个事件中可能存在民事责任,您也可以去法院寻求法律渠道来解决问题。”
  辛万凤低下蜡黄的面庞,不搭理我们。
  “总之,大姐,您还是得保重身体。”陈诗羽说。
  辛万凤艰难地挪动着身体,又重新钻进了被窝,拿自己的脊梁对着我们。我知道,这位憔悴无比的母亲是在对我们下逐客令了。
  我给陈诗羽使了个眼色,说:“辛女士,我们就告辞了,如果您有什么解不开的心结,可以随时找我们,我们都会给您解释清楚。”
  辛万凤没说话,把身边的遗像紧紧搂进了怀里。
  下楼梯的时候,正好碰见保姆小荷端着两杯茶上楼。
  “这就走了?”小荷连忙下楼,把茶杯放在鞋柜上,给我们开门。
  “不打扰了,如果有机会,你还是要做做她的工作。”我说,“悲伤过度是很伤身体的,毕竟生活还要继续。”
  “唉,是啊,辛姐真可怜。”小荷也哽咽了,低声说道,“男人不疼,唯一的希望还走了。”
  我见小荷话中有话,于是问道:“对了,你们家男主人呢?怎么从来没见过?”
  小荷做了个手势,把我们请出了门外,然后跟了出来,关上门,低声说道:“凌总根本不关心辛姐,也不关心南南。”
  “为什么?”我问。
  “因为他有外遇。”小荷说。
  “外遇?什么时候的事情?”我从包里掏出了笔记本。
  “两年前了。”小荷说,“我也是躲在房间里偷听到的,南南在上学,夫妻两人在家里大吵了一架。大概意思,就是凌总和一个女画家开房了,被辛姐抓了现行。那次吵架完之后,凌总就很少回家了。”
  “这事儿,凌南知道吗?”
  “不知道。”小荷说,“辛姐告诉南南的理由就是公司经营状况不好,凌总住公司,方便加班。”
  “哦。”我这下终于明白为什么辛万凤对凌南喜欢画画这么深恶痛绝了。原来是恨屋及乌啊。
  不过这件事情,对于整个案件,似乎并没有任何影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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