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这里是,模拟驾驶舱9
“好累,我回去要先洗澡。”
费宁率先打破安静,他侧头回来。
钟易只能从他的侧脸看见微微翘起的睫毛。
“你要洗的话可以先去公共浴室,刷虹膜进去就可以。”
“好……”钟易垂头,收敛回眼神,额前过长的发丝遮住他的双眼。
就在此时,安格斯上校突然通过广播呼叫钟易。
“钟易,来指挥作战室。”
两人齐齐望向头顶广播传出的方向。
费宁没有多言,只是淡淡地告诉他,指挥作战室在训练室下方,基地二层尽头。
钟易望着那道离去的背影,又回头看了眼训练室内的驾驶舱,他到现在,还记得方向仪在掌心的触感,以及刚才在模拟出来的宇宙中驾驶星艇的感觉。
挺奇妙的。
谈话过后,安格斯上校吩咐,在指挥作战室内所谈论的一切内容,都不能带出这个房间。这件事被视为人类太空军最高机密,他必须将此烂在心里,任何人都不能告诉,包括搭档在内。
钟易迈着沉重的脚步,刚推开宿舍门,却突然听见费宁短促叫了一声,随后发出懊恼的诅咒。
“该死。”
“怎么了?”钟易推开门,动作带了几分自己的都没察觉的急切,他率先朝费宁看去。
费宁那张脸上露出慌张的表情,他手中提着一只拖鞋,头发湿漉漉的,脖间还挂着一条白毛巾,此时正翘着一只光裸的脚。
本是个滑稽可笑的姿势,可钟易笑不出来。
他看见,在白色仿真地砖上,才变为成虫的叉犀金龟,破损了半个脑袋,汁液黏在地上,它收缩腹部,发出微弱的“吱——吱——”声,残存的额角无助地在地上划动。
而另一部分残肢,黏在了费宁那深蓝色拖鞋底部。
“你!”钟易只觉得自己脑中嗡得一震,他跨步上前,揪起费宁的领子,将他狠狠推开。
费宁猝不及防,向后甩去,后腰似乎撞到什么,他痛得嘶一口气。
等痛意忍过去,他的怒意也冲了上来。
“你敢对我动手!?就为一只破虫子!”
“这是地球上最后一只!最后一只叉犀金龟!”钟易猝然爆发,脖子上的青筋暴起。
没人知道,原来毫无存在感的钟易,被触怒时居然如此可怕。
此刻的钟易单膝跪在地上,小心翼翼将半死不活的虫子护在掌心,低头,眼仁下方的眼白边缘漏了出来,警惕,愤怒,各种情绪在这张年轻的脸上汇集。
费宁的嘴唇抖了抖,他没由来感到心悸。当时他从淋浴室出来,只感觉一道极小的黑影从半空中掉下来,啪地一声,摔在自己脚尖前。
而下一秒,令人毛骨悚然的触感自鞋下传来,碾碎脆甲,黏腻的汁液,以及虫子足脚与地板摩擦,窸窸窣窣的响声。
他捏紧拳头,发觉自己指尖冰凉,不甘示弱地回瞪钟易。
“你在冲我发火?你想把一切怪在我头上?”他五官似乎都结了一层寒冰,掀唇反驳道,“别忘了,是谁最后离开生态箱的?是谁没有将那该死的箱子关好?”
钟易原本防备的姿势,全身上下绷紧的肌肉,在听见这句话后,一下子就垮了。
叉犀金龟成虫后喜光,具有趋光性。
是他冲动了,确实不该怪费宁……如果他不将这些虫带出来,也不会……
他垂下眼,看着凄惨的小虫,触角缓缓划过自己掌心皮肤,不再开口。
是啊,除了自己,他能怪谁呢。
钟易沉默地起身,走去角落,单手抱起开了一条缝的生态箱,重新将它用黑布裹好,密封,转身离开,走出军纪森严的太空基地,搭了空间站轨道,回研究站。
这个时间,研究站内,仅有一些零零散散的科研人员,他们惊讶地看着前同事钟易,此刻正苍白着嘴唇,走回那间昆虫实验室。
没有人上前来问,他们与这个基地最不受欢迎的研究员交情很浅,只是站在不远处,当着他面,小声议论,用半张手掌掩着唇,窃窃私语。
自动关上门,隔绝外面一切非议,钟易在操作台上,冷静专注地为这只凄惨的虫子,进行最后的抢救。
一夜无眠,他还是失败了。
虫子的外甲已经发白,死去很久了。他将虫子尸体重新埋回生态箱,它会被微生物分解,腐化,再被其他虫子翻捣,重新化为土壤的一部分。
钟易空手走出研究室,自动门在他身后缓缓关闭,他没有回头看任何一眼。
不经报备,私自离开太空基站是很严重的违纪行为,他木然地向宿舍方向走去,仿佛即将到来的违纪处罚不存在。
若按地球时间,现在还不到清晨,宿舍外的走道,理应不该有任何人在。
可他却在转弯后,看见那里站立着一个削薄的身影。
那人,正对着舷窗之外,面朝某处,右手食指中指并拢,其余三指折起。伸出来的两指牢牢按在胸口心脏的位置,垂下头,后颈和背,连成一个平滑的幅度。
这是太空军悼念死者的礼仪。
朝着太阳出现在斜后方舷窗,四十五度的位置。
太阳已经很老了,星体的光忽明忽暗,一会儿亮得发烫,一会儿暗得死寂。
在这垂死的光中,那人头发的光泽也随之起伏,最浅的发梢是白金色,与阴影间隔一条泾渭分明的线,像是古希腊神祇额前纯金的桂冠。他面迎太阳,半边脸匿在暗中,淡褐色的睫毛上翘,指向窗外,泻出浅绿色眸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