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9章 番外一:今日良夜会 (中)
“罪臣秦佩拜见太上皇,恭祝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霎时间,原先的觥筹交错、朗朗谈笑之声尽数止歇,众人均朝着秦佩的方向看过来,纵然秦佩算得上识尽沧桑,被如此多彪炳史册的大人物看着还是有些吃不消。
轩辕好似未听闻似的,依旧对独孤承笑道,“你们倒是清闲,不懂朕的难处。到了朕这般的岁数,管你是天下主还是田舍翁,都绕不开儿女这道槛。朕的公主们除去骄纵了些,倒是还好,朕的那些儿子……”
此话一出,几人神态各异,雍王宫变当日在场的赵子熙独孤承垂首不语,靖西王周琦临淄王等人自是不明就里,顾秉笑意苦涩,周玦却只是看了秦佩一眼。
“民间那句俗话怎么说来着,‘无官一身轻,有子万事足’,可朕如今算是无事一身轻了,可偏偏有时却觉得,此时有子不如无。”
秦佩从未如今日这般明晰轩辕冕与其父皇的差别,至少轩辕冕不管再如何激愤暴怒,也绝说不出凉薄如此的言语。或许也正是如此,太上皇能做个圣君,轩辕冕却只能做个仁君。
“太上皇之语,罪臣万万不能苟同!”
赵子熙闭上眼,对这个门生已然无话可说。
轩辕敛起笑容,淡淡道,“哦?怎么,秦主事觉得朕错了?”
秦佩抿唇,“老子有言‘为人子者,毋以有己’,这么看,几个皇子各个都是至孝的孝子。”
赵子熙实在忍不住了,不由轻咳一声,“秦佩,休得胡言。”
秦佩面无表情,继续道,“太上皇想让王爷们不问朝政,毫无势力,洛王殿下便求神问道、流连名山古刹;同王殿下则沉迷于风月之事,如今更豢养起了乐坊伶官……太上皇想要磨砺储君,便有意无意地偏宠幼子,罪愆也恰好适时地跳出来,与储君争锋相对,一较高低。太上皇想要继任者守成勤政,陛下便夙兴夜寐,哪日不忙到更深露重才歇下?正因如此,罪臣才觉得太上皇方才言语,实是自谦,论起教子有方,太上皇实为天下表率。”
独孤承几人纵然见过秦佩,对他秉性也不清楚,乍一听闻他这般言辞均是心中一凛,下意识地向轩辕看去。
“秦佩!”赵子熙轻斥道,“太上皇面前岂容得你这般放肆,还不赶紧退下!”
轩辕摆摆手,定定地看着秦佩,秦佩不闪不避,梗着脖子仰面回视过去,琉璃色的眸子清澈见底,根本掩饰不住其间的怨怼责怪。
轩辕叹了口气,对顾秉道,“教子之道,朕不如你与伯鸣。”
顾秉宽慰地笑笑,“冕儿若能成为一代明主,全因陛下教导之故,臣不敢贪功。”
周玦瞥了眼秦佩,幽幽道,“我这个义父,做的可不怎么称职。”
顾秉刚想劝解几句,又见周玦将盏中清酒一饮而尽,慨叹道,“桃李春风又一年,我老是觉得昨日勉之才入东宫,君臣聚在一处筹谋江山,怎么倥偬数十载,一不留神今日咱们便都成了史书传奇里的老人了呢?”
话音未毕,原先还算得上欢歌一片的殿堂霎时静寂下来,每个人又好似看见不愿提及的往事伴着风声在耳边游荡。
赵子熙眼里是万里无人烟、饿殍遍地的颍川,周琦眼里是王府幽深的别苑、云山雾罩的蒙山,靖西王眼里是万里风沙、深不见底的休屠泽,周玦的目光在秦佩脸上顿了一霎,便又垂下眼帘……
秦佩双腿早已跪的发麻,脊梁却依旧挺得笔直,像是荒野上最孤高倔强的一匹幼狼。
“儿臣拜见父皇,见过皇叔祖、皇叔及诸位大人!”
第119章 番外一:今日良夜会 (中)
轩辕冕退下披风,先向诸人微微躬身致意,便一撩下摆,端端正正地挨着秦佩跪在太上皇面前。
其余众人纷纷侧身避礼,凑热闹般坐看天家父子对峙。
“皇帝来的倒巧。”轩辕冷哼一声,显是有些不悦。
轩辕冕恭敬道,“父皇驾临,儿臣有失远迎,是儿臣之过,还望父皇恕罪。”
“你如今也是一国之君,岂可动不动便冲人下跪?起身罢。”
轩辕冕动也不动,“不说帝位,儿臣身体发肤均是受之父皇,岂敢有丝毫不恭?”
他二人虚与委蛇,顾秉却是坐不住了,起身便冲着轩辕冕跪了下来,“臣参见陛下。”
轩辕冕一僵,“亚父快快请起。”
顾秉坚持道,“这世上断无主上跪着,臣下坐着的道理。”
这一来一往许久,秦佩才后知后觉——轩辕冕为了自己与他父皇对峙,顾秉心疼皇帝,正变着法转圜。
这么一想,心里顿时不过意起来,偷偷去拉轩辕冕的衣摆,想让他服软。
他们这边波涛暗涌,看戏的人却只觉得忍俊不禁,周玦便禁不住笑道,“陛下,好端端的日子,这是做什么?”
轩辕瞥了眼顾秉,叹道,“都起罢。”
轩辕冕这才起身,在他下首落座,又道,“给秦主事赐座。”
秦佩环顾一周,众人早已两两共座,哪里还有自己的位置?还好那小黄门机敏,给秦佩搬来张小案,否则看起来还不知如何古怪。
“乐坊何在?”周玦深知太上皇喜好,征询地看向赵子熙。
赵子熙为难道,“陛下登基以来克勤克俭,励精图治……乐坊梨园均已被放归民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