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风落荒山万木愁
久不见人搭话,沈秋暝回头,就见谢恒言低头煎茶,两肩微微耸动。
“师叔的轶事,我也听师父提过几次。”
想起老实憨厚常被自己气到口吃的大师兄,沈秋暝也禁不住笑起来,坐在谢恒言旁边,凑过去问道:“口木兄说了我不少坏话罢?”
谢恒言嘴角抽搐:“师兄说师叔你骨骼清奇,是练武奇才……”
“不打诳语,他那话说的多半是掌门不是我,”沈秋暝接过他手中瓷杯,端详上面翠竹图纹,“出门在外,还带这些个劳什子,哪里像个江湖人。”
“不喜食素,偷猎山中野味;不慎烧了数本古经,临摹一本充数;与师兄弟私斗,禁足半年。”谢恒言偷瞥他一眼,“师傅就说了这些。”
沈秋暝轻啜茶水,感慨道:“人不轻狂枉少年,想不到我当年竟如此风华。”
谢恒言腹诽他厚颜无耻:“师傅一直纳闷,为何如师叔这般的人物,最终竟还未被逐出师门。”
冷哼一声,沈秋暝道:“我与他不同,他入门本就是为了青灯黄卷当道士的,而我入鹤鸣,不过是为了修习武艺,清规戒律本就不是我的本分。难道你不是么?”
谢恒言摇头:“师叔恐怕也看出来了,我天资平平,学武是为了强身健体,没想过其他许多。”
“哦,那你生平志向是?”
谢恒言稍稍有些赧然:“其实我本书香门第,家人对我寄望极深,无奈考了三次进士都未……”
“想当官?”沈秋暝眉毛一挑,“何不早说!本朝又不是只有科举一条路,待武林大会终了,我可为你引荐达官贵人,不敢保你青云直上,混个温饱总是不成问题。”
谢恒言拱手:“大恩不言谢,那我便先谢过师叔。不过……”他眼中似有狡黠,“万一我是那贪赃枉法鱼肉百姓之徒,师叔保举我,那可不就有违侠义之道?”
“哦,”沈秋暝微微抬眼,“鹤鸣派门规其三。”
谢恒言笑着诵背道:“若有不仁不义不忠不孝背离祖宗叛弃师门者,诛。”
两人对视一眼,齐齐大笑出声,沈秋暝搭上他的肩膀:“你这小师侄,不似派中那些老顽固小顽固,倒是有几分意思,日后要是林口木敢为难你,尽管报我的名字,我为你撑腰。”
谢恒言似是不惯与人碰触,僵了下方能自若:“男儿顶天立地,他日师叔可别食言呐。”
沈秋暝笑道:“你也太小瞧你师叔了。”手指却不动声色地从他脉门上拂过,顿时已探究竟,脉象虽然沉稳,内力却极是虚浮,看的出武功不过尔尔。谢恒言为他添茶,沈秋暝笑得粲然,疑窦却只消却一半。
于险境中巧遇同门虽是好事,可行走江湖十年,他早知道,世上的事情多半坏就坏在这个“巧”字上。
第18章 风落荒山万木愁
两人不敢耽搁,快水行舟,转眼便至蜀郡郊界。
“咦?”谢恒言顿足,若有所思。
沈秋暝亦看过去,只见远处几处野村稀稀寥寥,偶有山鸟盘旋而过,颇有意趣,不由吟道:“飞鸟入层云,林空……”
“师叔,”谢恒言打断他,“恐怕现在不是赏风弄月的时候,此地怕是有什么蹊跷。”
沈秋暝蹙眉望去:“如今是什么时辰?”
“已近午时,”谢恒言双手伸进衣袖,“村落之中却并无炊烟,师叔可觉奇怪?”
沈秋暝一言不发,随即就近跃上身旁槐树,极目远眺,不见人迹,半山腰上唯有云雾遮障。
“师叔……”谢恒言忽而开口,“那有个山坳。”
沈秋暝望去,果然在一处狭窄山坳内,似有数十人隐匿其中,正惶恐不已地四处张望。他足尖一点,在林中穿行,几乎未发出半点声响。
“大人饶命!”有一壮年男子低声告饶,“我上有老下有小,要是我有个三长两短,你让他们如何过活?”
旁边亦有几名青壮男子哀哀求情,场景煞是可怜。
“我并非官府众人,”沈秋暝作揖,“在下乃鹤鸣弟子,行走江湖路过此地,敢问诸位有何难处,在下力所能及,必出手相助。”
“大侠!”那帮人立即反应过来,仿佛看到救星般你一眼我一语地诉起苦来。
不知何时,谢恒言也慢悠悠赶到,笑盈盈地靠着块山石,看着沈秋暝被众人围在当中,不得脱身。
“此事……”沈秋暝沉吟道,“纵观天下,能帮你们逃出生天的,我只能想到一个人。”
谢恒言心叫不好,转身欲走。
“这位谢大侠为鹤鸣首徒,极被掌门看重,”沈秋暝扯住他的袖子,张口就来,“他武功盖世却又侠肝义胆,在江湖上人称……”
见众人不无怀疑地打量谢恒言,沈秋暝坏笑道:“人称夺命判官。”
谢恒言正欲开口,沈秋暝却不动声色地点了他的哑穴,径自道:“谢师兄,这些村民为官府所害,才躲在此处。”
“没错,前些年水害连连,大家还未缓过来,这西蜀王又来抓壮丁充兵役,”一青年声泪俱下,“有钱人尚可出些银两免了,咱们……”
沈秋暝蹙眉:“我们知道了,你们且等候在此处,我与谢大侠合计合计,酉时之前,必拿出个主意。”
说罢,他解开谢恒言的穴道,飞身向村落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