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12
他沉默片晌,依旧无波无浪地答:“属下不敢妄议楼主。”
我道:“你明白他为什么要放下天意楼。”
西云楼龄道:“大楼主并没有放下天意楼。”
“是,”我道,“他只是对天意楼不再如曾经关心,他变了。”
我去端详西云楼龄的神情,去看他平静无澜的眼睛。
山林间清风徐徐,吹拂得枝叶摇曳。
我忽然想,或许这句话我到底说错了。
因为秦横波早在很久以前就已经变了。
难说他是为何变成如今的模样,我只回忆过往,忽而觉得这十三年来,秦横波早不如最初的模样。
他为我挡剑挡刀之时,也许他还有些许野望。
我以为他冀望名震江湖——因为那亦是秦横波十三年前宣之于口的心愿。
然而如今再去问他,大抵也得不到与之相同的答案。
我曾想枕桑是个变数。
可他究竟是不是那唯一的变数?
西云楼龄紧握住剑鞘,深深看我许久。然后他答:“每个人都会变。”
有趣亦无趣的回答。
我笑着反问:“你也会变,是吗?”
他蹙眉侧首:“属下效忠天意楼的心,永远都不会改变。”
叁、
然而这句话背后还有一句暗语。
——对秦横波的真心,未必不会改变。
肆、
人间讲说天长地久,海枯石烂,宣誓之时总以为此刻即为永远。
只岁月如水,流逝而去,再真心的誓言,亦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而变为空空谎言。
这道理其实十分浅显。
可是人陷在誓言之中,总以为此刻的地久天长,即是永远。
我不知西云楼龄此刻的答案究竟是好是坏。
因而我听他所答,不觉愉悦欢欣,亦不觉愤怒难堪。
可谓是心如止水。
是我对秦横波已失望至极了吗?我扪心自问。
亦无答案。
我唯有抚着手中木鞘,吹着微风,听山林静寂间偶尔传来的鸟啼与虫鸣。
——“如此也好,”我说,“做人的狗,不如做天意楼的狗。”
伍、
我于月下与关容翎相见。
这处别庄清幽雅致,十分趁我的心意,再加之这样一个合我心意的人,便能说它是世外桃源、风水宝地。
只可惜关容翎合我心意的缘由不过是那张脸。
他的脾气、态度、对我的忠心,都很不让我满意。
虽说人世间难有十全十美的事,但如关容翎这样仅仅称心一张脸,终究有些让人惆怅。
他不知我的惆怅。
我见到他时,他正很认真地擦拭自己手中的匕首,刃尖倒映着月光。
我撩开衣摆坐在他身侧,枕靠着池边白石,轻声道:“关容翎,你有没有发现一件事情?”
我如此同他说话。
他却仍然很认真地擦拭匕首,水珠在刀刃间被缓缓抹去。
关容翎未侧首看我,他端详手中的匕首,淡淡道:“发现什么。”
我道:“我对你很好。”
他挑眉:“你对我很好?”
我道:“我救你的命,为你杀人,这难道不算好?”
“……这确实算好,”他亦承认,并未不认账,“但这也不过是二楼主与我互有交易。”
我微笑:“但我将自己要做的事情做完了,你却没有。”
关容翎一顿。
他偏过头看我,双眼里折映了粼粼波光:“二楼主放心,你要我做的事情,我都会做到。只是二楼主想要我成为的——我实在无法让二楼主称心如意。”
我唯有叹息:“你可知我很嫉妒秦横波。”
关容翎问:“为何嫉妒?”
我道:“他有一条很忠心的狗,有人爱他,敬他,效忠他,有人能可为他而死。”
——只我未说,西云楼龄已心生二意。
关容翎却不知我未说之外的深意,他听罢我所言,依旧八风不动:“那是秦横波的事情,与我,与你,都没什么关系。”
我道:“我也一直这般想。这些事情与我无关,他们与我总是不同的人,未必我也需要能为我而死的好狗。”
“然而,”我亦凝视他的眼睛、嘴唇,犹如欣赏月色中唯一的美色,“我觉得我需要。”
关容翎下意识别过头去。
他的语气还是那么淡:“我觉得不需要。”
我微笑:“我们之间,究竟谁才是提出要求的人,你时至今日还未完全理解吗?”
关容翎道:“我认为,我和二楼主之间,是平等的合作关系。”
我道:“我们自合作开始,就并不公平。”
“你用秘籍换了活命的机会,而我本可以不救你——是我救了你,所以你欠我一命。我需你为我做事,你亦需要我助你报仇,若说这是公平的,那我对你的救命之恩要算在何处?”
我承认这番话在颠倒黑白。
关容翎彼时将秘籍交给我的时候,图的就是留下一条性命。
可他也该承认,我本可以翻脸不认。
我没有翻脸就走,留他一个人自生自灭,而是救下了他,甚至为他挑选新的功法。
不说我的恩情犹如再造,也该是深恩。
我亦不求关容翎要对我涌泉相报,我不过希望他能做一时最忠心我的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