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番外二 《水草》40
我听得莫名,随口问了:“谢什么?”
她便说:“谢谢你告诉我。”
于是我只得沉默。十数秒后她挂了电话,我握着手机愣怔许久。
其实我对她说不上温柔。我恨她在那么多尸身前活着还如此孱弱,又怕看见她哭。
我毫无怜悯地把沉甸甸的真相一齐抛掷给她,砸得她生疼,她又要对我道谢。我便想起工藤来,心说,还真有和你一样的滥好人。幸存者偏差懂不懂啊?我是那些人的同类,是个广义上的坏人,狭义上也没好到哪里去。
身后教练叫我,我才条件反射要转身,一时不察再度摔出好远,痛得跌出眼泪又结了霜。我才后知后觉,那件事过去月余我才第一次落下眼泪,却是为这许不相干的事。
我从北海道回到东京,给博士带了瓶生发水说是北海道特产,他拿起放大镜看后面的小字,最后点评道:“俄罗斯产的。”
步美他们来找我,我说没有其他东西了,只有乳酪蛋糕,做得够精巧,上头撒一层薄薄的糖粉,像北海道的滑雪场。
我告诉他们江户川回美国去了,他们不疑有他,只是团体活动时仍常将他挂在嘴边。唯独疑惑为何那人不肯接电话,我又只得说,江户川到美国初来乍到,新电话来不及买,旧电话又不能通讯,你们可以发邮件给他。他们即刻欢欣起来,头挨头凑在一处写邮件。我偷偷上楼去打开他的邮箱,佯装工藤的语气给他们写:我在美国很好,一切都好。
博士叫了日料外卖,我们如往时围坐一起吃饭,步美寝食难安,说没有柯南君一起好不习惯啊。博士飞快地看了我一眼,迅速打断这番慨叹,对我说:“你去北海道的时候,毛利先生打电话来,说兰那孩子要搬出去一个人住,要我劝劝她。”
那三人也凝神听着,话音刚落又问:“兰姐怎么了?劝什么?”
我说:“她男朋友和她分手了。”又引得阵阵惊异,开始了声讨负心男人新一哥哥的热谈。
博士乜斜着眼听我满嘴跑火车,道:“等下兰就来了,说是来送礼物。”
毛利兰来了,来送毛利侦探事务所的pre-xmas礼物。她看起来毫无异常,与我离开前在医院看到的情状判若两人。见到我时她极腼腆地笑了一下,我往卧室走去,拿出一个袋子递给她,她把里面的东西掏出来,是我在北海道车站旁的商铺里买的一顶红色的针织帽子。
“给我的礼物吗?”她显然没想到似我这般不通人情的人会在出游时为她挑选礼物,面上惊讶里带着几分喜悦,是我意料当中的反应。
我有些不自然地微点下头,她便在我身边坐下,立时戴上了那顶帽子,问我:“怎么样?”我便有些无言,难不成还要让我像过去一样佯作幼儿,拿捏着腔调赞她一句“小兰姐姐戴什么都漂亮”吗?
可是确实是漂亮的。我看着她,又点了点头。
博士向我使眼色,我才想起他还身兼开化晚辈的重要角色。
我还没想好说什么步美就又插了队,突然似鼓足勇气一般对毛利兰说:“新一哥哥不爱你了,还会有更好的哥哥爱你的!”一句话让我差些猝死当场。
毛利兰惊讶地看着步美,过会儿又看向我。
我一声不吭地装死,毛利兰却好像突然明白了什么,向步美点头道:“你说得对,姐姐知道了。”
场面尴尬到连惯会制造尴尬的博士都看不下去,他生硬地打断了这个话题,对毛利兰说:“我听你爸爸说,你要搬出去住,是吗?”
她的神色又宣告她立刻了然博士此语的目的。她先是点头,而后道:“我已经决定了,也找好了房子,等现在的租户租期一满就搬过去,也就是两月后的事了。”
博士的话被堵回了口里,他原本就在言语上笨拙,这会儿只好用他特有的无奈神色看着她沉默。
我看着她的模样,觉得好陌生。在此前的日子里我从不试图了解任何人,可她就在我的生活里走来走去,我想不见都不行。我常在与自己的对话里称她是“那个女人”,似福尔摩斯称呼艾琳艾德勒,又自觉这类喻太无端,我与她的关系也只比陌生人近一筹。
“那个女人”是个群居动物,是一只依赖人类的爱意活着的海豚。她不似我,一只齿牙可怖的鲨鱼有太多独来独往的理由,可她没有。到如今这只鲨鱼拼命藏着自己恶陋的牙齿装作一只和善的普通鱼类生活在人群里,那只从来被爱的海豚却给自己装上了锐齿包上了硬壳。
我从未想过我会这样说。
我看着她,与她的眼睛对视。我说,小兰姐姐,让我来陪着你吧。
她说好。
搬家是在两月之后,可一个月后我等来了东京警视厅的搜查令。
三位老熟人颇为隆重地把我带到审讯室,我在进去前看了眼空无一人的走廊和相隔很远的窗,天阴沉沉的,许是要下雨了。我有些懊恼,怎么忘记带伞。
我在走出审讯室时看到毛利兰,她戴了一顶红色针织帽,帽檐往下拉得很长,直盖上她两只蝴蝶一样的耳朵。她从包里拿出一把伞。
我回到阿笠府邸便直走到卧室里,坐在桌前翻开她赠我的书。
扉页上印着书名,《徒然草》,下面有“毛利兰”三个字,手写体,我才知道原来她的字是这样的,也像一朵上下翻飞的蝴蝶,是纤细柔软的漂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