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飞鸟与走兽76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在赵闻远眼里,这不过就是一次所托非人而已,柏舟还这么年轻,以后总会遇到更好的,会有真正爱他的人来呵护他、珍惜他,楚子郁根本不值得让柏舟这样自暴自弃。
“去年栽的时候还以为栽不活呢,枝叶都已经枯萎了,当时想着不管好赖先插在土里,没想到今年竟然开得这样好。”
赵闻远折了一支过来,撇掉枝叶,将带着露珠的海棠轻轻别在柏舟耳后,柔美舒展的花瓣扫在柏舟鬓边,柏舟放下书,缓缓抬起手,赵闻远以为他会把花打落,柏舟偶尔会有情绪失控的时候,毫无征兆,非常难办,但这时他只是将花取下来,凑近花蕊,垂眸深深地嗅了嗅。
柏舟回应他的时候不多,每次却都让他很受触动。他看着那朵盛放的海棠,恍惚间明悟了什么似的,神色有一瞬间的了然,之后又复归于茫然。
“是啊,开得真好看。”
他抬头,看了赵闻远几秒,目光冷冷的,没有什么感情,似乎还想说些什么,嘴唇翕动了一会儿,却只说出一句:“谢谢你。”
很客气,很疏离,赵闻远用一年的心血换来了这三个字,可他竟然觉得很值得。
枯木逢春,涸鱼及雨,海滨小镇的春天总是很湿润,熬过了漫长严冬的草木会被掌管春季的东君垂怜,有命无运,有花无实,人们总是想追求属于自己的幸福,祈求上苍保佑世事能有一个完美的结果,哪知无常便是寻常,无果便是结果。
柏舟合上书,拿起平日里赵闻远修理花草用的剪刀,将衰草一把把地剪掉,直到下巴的长度,满身都是头发,他脱下厚重的外套,走到花圃里,呼吸清新的空气。
他好像也在生长,不是骨骼,而是魂魄,曾经残缺的地方结了疤,掉了痂,只留下淡淡的痕迹,虽然无法弥补,好在不再伤痛。他抬头仰望蔚蓝如海的天空,明媚春光落在脸上,他久违地感受到一阵温暖。
“外面风大,小心感冒了。”
赵闻远拿了一件薄外套出来,动作轻柔地披在柏舟身上,他比楚子郁高一些,和柏舟的身高相当,体型却锻炼得比柏舟强壮很多,轻易地就能将柏舟拢住,仔细扣上羊毛斗篷的暗扣,拍拍衣摆,甚至大胆却又小心翼翼地去挽柏舟耳后的发。
他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他的付出不是徒劳,柏舟还是捱过来了。
“嗯。”
柏舟点头,指着沙滩上觅食的海鸟:“那是海鸥吗?”
好像小孩子发现新大陆一般,他的眼神中终于透露出些许光亮,他以前没有见过海鸥,来到这个小镇上,他也极少出门,不曾注意过沙滩上有没有飞鸟。
“是的,它们是候鸟,冬天的时候飞走了,现在天气暖和了,才飞回来。”赵闻远收回目光,注意到柏舟露出来的右手手腕,心中一痛,又怕柏舟发现,于是拉着他奔往潮起潮落的沙滩。
他们的小屋地势稍高,从这里曲曲折折地下几十阶石阶,柏舟身体不好,跑得慢,跑几步就气喘吁吁的,赵闻远放慢脚步,却不停下来等他,他知道柏舟不愿意让他等,不想扫柏舟这难得的兴。
沙滩的海鸥不怕人,甚至飞到柏舟身上扑棱翅膀,用尖锐的喙啄他毛茸茸的帽子,赵闻远怕它啄到柏舟,就扑过去假装驱赶,柏舟却伸出手让海鸥停在手上,像一个刚拿到奖状的孩子兴冲冲地给家长炫耀:“海鸥!”
那海鸥见柏舟没有食物投喂它,在手上站一会儿就扑腾翅膀飞走了,柏舟脸上微薄的笑意突然黯淡下去,赵闻远还没来得及安慰,就看见他跌跌撞撞地往海浪翻涌的方向跑去,单薄的马丁靴陷进潮湿的沙滩,阵阵海浪淹没他的脚踝,他朝着远走高飞的鸥鸟挥舞双臂,脸上又露出赵闻远熟悉的哀惶:“飞走了!”
赵闻远跟着跑过去,伸手把柏舟紧紧地抱进怀里,这是一个不带任何缠绵意味的拥抱,他只是想成为一棵树,一块大石,一所房子,只要能够让柏舟安稳地栖息,什么都好,什么都不重要。
“让它飞走吧!”
“我没有翅膀,追不上……”
“让它飞走吧!不要追了!你的鞋袜都湿了!回家吧!”
柏舟艰涩地哽咽起来,可是没有眼泪从眼眶里流出来,他没有推开赵闻远,也没有靠在他的肩上,过了很久,他回头看向海鸥消失的方向,海天一色,所有的一切归于茫然。
他突然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他伸手,朝着海平线的方向挥了挥,像是一场告别。
和过往所有的一切。
“回家吧。”
他看向赵闻远,眼眸里的茶色淡淡的,似乎焕出些光亮。
家,那个被称之为家的存在,从A市城市边缘的棚户区到市中心的顶级公寓,再到如今简陋却温馨的海滨小屋,他好像终于找到了落脚的地方,像没有翅膀却也无法降落的风筝,终于有了一条枝桠愿意接纳。
他看着赵闻远,看着赵闻远背后的天空和木屋,忽然展颜笑了起来。在阳光的折射下,赵闻远看见了他眼角晶莹的泪花。
——
三月十九日上午九点整,温氏医疗特种生物实验室。
温垣博士拆封一剂新的靶向药物,抽开针管,注射进实验体的静脉。麻醉床上的男人无意识地动了动手指,那条手臂上全是针眼,青青紫紫地泛着伤,化学药物和电击治疗没有丝毫作用,用时一年研发出来的特效药依旧收效甚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