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人群鸦雀无声。
风月怔怔的看着李静训,心想:他为什么要救我?甚至不惜要砸了那古瓷器?我这样对他难道他都不恨我吗?
脑子的想法如过江之鲫,可唯有一个念头无比的坚定:不管发生任何事,都一定要护住他。
王妈妈上前抡圆了就是一巴掌,李静训身子一晃,侧身躲过,扇巴掌的人收力不及,肥胖的身躯朝人群扑了过去,小厮、跑堂们有的趁机表现,有的慌忙闪避,一时人仰马翻,推推搡搡的,最后一个都没接住,老鸨头面着地,摔了个狗吃屎。
堂下呼呼嚷嚷的乱作一团,终于惊动了那楼上的人。
老板迎着众人走出,吵闹的花厅顿时萎靡下来,王妈妈给人搀扶起来,半边脸肿的老高,一见了老板便作势大哭,“死鬼……你还不来看看,老娘都要给人欺负死了……”老板皱了皱眉头,看了看满地的碎瓷,嗫嚅了一下嘴唇,黄有为抢在他前面开口了,“孔方兄,你这南风馆开了这么多年了,也算是门有头有脸的生意,你座下的小朋友不欢迎在下也罢了,可这穆宗年间的青瓷就这么给糟蹋了,只怕不能善了。”
孔老板对他颇为看不上,他于生意场上浸淫多年,比起上下两片唇一碰勾拢巴结的黄有为自负更有身家,只是眼下时局动荡,几条跑货的船都在江上遭了红巾军的绊儿,心疼得捶胸顿足,连大门都不出了,整日躺在塌上,一副恹恹的样子。眼下这面生的小孩揽这么大一祸,他看见风月死死护在那人身前,花了好大的力气才想起来,这是风月用未来三年的岁银换的那个雏。
风月对老板的了解不可谓不深,这位仁兄心中天大地大,却只装得下一个钱字,白花花的银子到了,万事皆可商量,小训为了他砸古董,自己只能抢先将这事认在头上,一应积蓄悉数拿出,不行的话再多卖几年,绝不能让小训受苦。
李静训却从他身后越出,朝黄有为拱手道:“黄爷请赎罪,风月倌人身份不同,是享誉多年的头牌,在下听人说一夜可抵千金,您的真心自然无价,南风馆做生意却是……公平交易,”听着委婉至极又话里有话,黄有为眉目一挑,”黄口小儿,大言不惭。”
李静训不急不忙,从地上捡起一片碎瓷,道:“官窑多来自江浙用料,老胎密实,发色沉底,釉面宝光,而此物图色纹路多轻浮,画工也粗糙,更贴近于民间之物,再看瓶底印鉴,穆帝年间四个字,色暗无泽,”他扔掉手里的瓷片,起身道:“龙泉印泥百余年来为皇室专供,每六年得一斛,水泼不湿,火烧不化,可抵经年岁月。”
黄有为坐不住了,“哼!先祖的御赐岂是你个小儿三言两句便可指摘的?”
李静训微微一笑,“穆帝乃我大燕的中兴之君,肃清朝野,开疆拓土,曾为主帅领兵北上,从犬戎手中夺回幽篁十六州,创下不世之功,更与曹皇后鹣鲽情深,夫妻同心,年号景隆是取自二人其中一字,民间多有效法,真品该是印有大燕景隆才对,”涛涛一席话,周围的人面面相觑,谁也听不懂,只觉得那小小的少年独自立在人群中,毫无惧意,似乎胸中有万千沟壑,千里江山,任凭指点。
黄有为面上一阵青白不接,竟一句话都回不了,李静训却是慢慢踱步到他跟前,展颜一笑,道:“那瓷器杂碎了,中间一层白,多年的古董,连抔黄土都没吃进去,这假的也就只能骗骗小孩了,”黄有为额头和脖子一圈冷汗,两腿无力,撑着桌面才回到交椅上,孔老板轻咳一声,道:“黄兄想是上了人家的当,这年头骗子众多,还是小心为上,吃过亏,就当买个教训是了,”这话说的颇为得意,免去了一番计较更让黄有为下不来台,这大宝贝不知从哪儿来的,难怪风月喜欢,拼着命都要保下来,秉着馆里的宝贝也是自己宝贝的原则,不再追究,打发两个小厮送客便是了。
王妈妈一场戏下来鼻青脸肿的,落得这么个结局,不甘不忿的破口大骂,众人生怕又迁怒自己,遂都跑得没影了,王妈妈叉腰骂了一会儿,却见厅中的人作鸟兽之散,偌大的堂室单只余他一人了。
第18章
小山莆一踏进卧房,便被床榻上叠得整整齐齐的一件绿衫子吸引,他拎起来一看,是一件交领小袖的锦袍,雪白的缎子,无任何花色,淡雅至极,乍看之下无甚特别,他攥在手里细细打量下来,才发现这衣裳不论裁剪、针线工艺堪称一绝,在阳光下一照,银线织就的忍冬纹淡淡的浮了上来,革丝镶边,配以玉带,穿人身上不知多么耀眼夺目。
小山拿着衣服在身上比划,揽镜自照,遂觉得如一只偷穿细软的小土狗,想想这身衣服穿在少爷身上不知多么好看,拍了拍衣服上不存在的灰尘,小心翼翼的叠放起来,半晌,风月推门而入。
“妆台下面有桂花糕。”
小山舔舔唇,兴冲冲的去拿了。城东头的袁记铺子做这道点心多年了,堪称汴京城里头一家,早上新出的第一屉,最为香甜绵软,风月总会特意的买来,小山初时不爱吃这些精致的玩意儿,又小又没味道,咂摸两口就没了,远不如大鱼大肉来的实惠,可每年这个时节,风月都一定会带上一包,只要少爷喜欢的,小山也可以喜欢。
可少爷今天像是没胃口,自顾自的坐在小几上,手肘撑着方桌,眉头深锁,两只手指轻轻敲打桌面,一盏茶都凉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