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谢池春
幽暗的车厢中,他的眼神仍旧灼热明亮。
夏薰一怔,就要收回手,陡然间被祁宴牢牢按住。
祁宴抓住他的手,将他的手掌贴着自己的嘴,轻轻摩挲他的手背,牙齿在他的指腹用力一咬。
夏薰倏地抽出手,又气又恼:
“你这又是做什么?!”
祁宴不答,深深地凝视他。
夏薰别过头:
“你要是不咳了,就把药喝完,别让它散发苦味了,闻得让人恶心!”
他又坐到刚才那个离祁宴最远的位置。
祁宴摸了摸嘴唇,那里还残留着夏薰手指的触感。
他用手背蹭掉下巴上的药汁,举起囊*,将袋中液体一饮而尽。
第21章 谢池春
当天夜里,马车赶到邠州。
邠州城不大,客栈远不如京城里的富丽堂皇。
祁回找的这家,四周种满了枣树,还未到结果的时节,树上开满了花。
几人在堂中用晚膳,与他们同住的,多是些往来的商人。
他们操着各式各样的方言,夏薰大多听不懂。
其中有一桌,让他额外多看了两眼。
——他们说着百越语,那是岭南当地的方言。
他们的桌下,还放着一个草编的篓子。
夏薰对这种篓子很熟悉,他背它上山采过药、抓过蛇,也动手编过许多个。
他和大哥赚到的第一笔大钱,就是靠卖他们自己做的手编草篓。
祁宴正在专心吃饭,他背上的伤没好全,一举一动都很缓慢。
夏薰不知道他此去庆州是什么目的。
祁宴神态自若,没有任何破绽,夏薰无法从他的脸上看出,他要去庆州做的事,究竟轻松还是困难。
祁宴注意到夏薰在看他,缓缓抬眼回望。
夏薰被他咬过的指腹又开始隐隐作痛。
他收回目光。
祁宴突然冲他一笑:
“这几天恐怕要委屈你,与我同住一间客房了。”
夏薰把筷子往桌上一拍:
“中书大人腰缠万贯,连一间房钱都不肯多出吗?!”
祁宴八方不动,温和地说:
“我问你,如果我让你单独住一间,你会做什么?只怕还不到就寝的时辰,你就跑得没影了。”
夏薰直接回他:
“你要是不抓我,我怎么会跑?既然知道我想走,为何不放我回岭南?等我回了窦州,我们天各一方,各生自在,也就无需中书大人如此费心了!”
祁宴也不生气,撑着下巴含笑看他。
夏薰的心猛地一颤,马上移开眼神。
祁宴很好看,远比他长得好看。
夏薰自幼在京城长大,见过数不清的王公贵胄,他们生于钟鸣鼎食之家,各自都有各自的气度。
可谁都比不上祁宴。
皇帝最宠爱的千金公主,是倾动天下的大美人,夏薰小时候有幸见过一面。
她目若秋水,亭亭玉立,一颦一笑都是天家气度,是名不虚传的国色天香。
但她还是没有祁宴漂亮。
夏薰最喜欢的是祁宴的眼睛,他眼眶深邃,眼下总带一抹薄红,眼尾还有一颗小痣。
顾盼之间,别有一缕跌宕风流。
被他深深一望,石头都会心神荡漾,而小时候的夏薰,只怕连石头都不如。
他当初会喜欢祁宴,实属理所应当,谁又会不喜欢他呢?
祁宴很有自知之明,他知道他很好看。
他故技重施,故意用那样深情的眼神看夏薰,他以为他还会上当。
夏薰吃了一口菜,装作若无其事。
祁宴轻轻开口,声音低沉又醇厚:
“就算我让你走,你身无分文,如何才能跋山涉水、回到你的岭南去?”
他慢慢眨眼,脸带笑意:
“我一直想知道,你为何总是心心念念要回去?难道那里有人比我还好?”
夏薰摸索着光洁的茶杯,缓缓说道:
“窦州那个地方,被贬的官员和流放的罪犯,比本地百越人还要多。百越人勤劳热情,却与我们语言不通;判了流刑的犯人要服苦役,最多活不过两三年;官员们生怕再遭贬谪,个个噤若寒蝉。这样的地方,别说京城,就连这小小的邠州,都胜过它百倍千倍。”
祁宴的表情逐渐变得严肃。
夏薰望进他眼眸深处:
“那个地方有一个优点,只这一点,在我心中,它就远胜于天下间任何一个角落——那里没有你,没有你的地方,就是最好的。”
祁宴脸上的笑意彻底失去,双眉渐渐蹙起,眼角往下弯,看上去伤心又沉痛。
而夏薰甚至无法分辨,祁宴这幅看似深情忧悒的面孔,是不是出于伪装。
他放下茶杯,起身离去。
回到客房,夏薰取出多余的一套被褥,铺在地上。
祁宴进来时,他正准备合衣躺下。
祁宴走到桌前,把提着的食盒放下:
“……刚才没吃饱吧,我去街上买了几样点心,你过来尝尝。”
夏薰没回头:
“我饱得很,请中书大人自便。”
祁宴停了停,忽然没头没脑来了一句:
“我们打个赌吧,如果你赢了,你就睡在地上,如果我赢了,你就到床上去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