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云今静下心来,心道有一句话长姐没说错,她确实是冲动的。
当初嫁与陆显庭,随之北上的时候,很难说心底里没有一点赌气的成分在。现在却弄成这副样子……
风动帘摇,云今的视线在屋内缓缓扫了一圈——
箱笼里收着陆显庭为她缝制的缎面包袋,刚学针线活时他手上扎了不少血孔;
青白玉插屏边的螺钿长方提匣中,安放着她为他做的扇套,他怕弄脏一直没舍得用;
妆镜前他曾为她细细描眉……
这些融入到生活中的点滴,不是假的。
都说兰因絮果最令人唏嘘,可云今不知道她和陆显庭之间是否能够觍颜说句“兰因”。
罢了,只盼收场不要太难看,还是等他回来吧。
不论长姐他们怎么想,云今心里清楚得很,她不是等他回来有商有量的,她是等他回来签和离书。
只是,等了三天,陆显庭还是没有回来。
第二十四章
迈出陆家时, 云今抬头望天,秀眉不禁微蹙——连天色都不给面子,灰扑扑的像是一团团浓厚的浆子挤在一处, 不给人留点空隙喘息。
但无妨, 写下和离书的那一刻,整个人都轻快了, 不需要外界再给什么普照的阳光, 她自己就能春光明媚了。
走前长姐寻隙塞来一些资财, 云今没有收,她自己是有些体己钱的,再说, 长姐还帮忙劝说豆卢氏,光这一点云今便十分感激了。
恰前两日谭卉找来, 想约云今去她家吃饭。闻知如此大的变故, 谭卉主动说可以住到她家去。云今却知偶尔做客还行,断不可能常住别人家里,是以打算趁白日寻好住处。
“哎——哎——”
“骆、骆云今!”
行在路上,原没察觉在叫自己, 直到听起来别别扭扭的云今才意识到是陆景同。
步子一顿,回过头去。
果然是他。
少年郎不知打哪儿来的, 满头是汗,如骄阳般热烈的眉眼此刻却溶着叫云今看不懂的情绪。
“这段时间我住在书院, 竟不知道家里发生这样大的事, 你……你怎么也不和我说一声……”少年嗓音越来越低,带着哑意, 他清楚地知晓,他没资格这样问她。
云今抽出条帕子递给他, 温声说:“擦擦汗,当心受风。开春就科考,家里人不告诉你是不想你分心。现在都过去了,没事的。”
她竟耐心地和他解释了。陆景同心口发酸,愈发觉得对不住她,只默默抹汗,眼神却不敢稍离,怕她一转身就要走。
早在两个月前他就撞破兄长在亭林坊的事,可恨又可气。
他自幼耳濡目染的是爷娘、长姐姐夫的恩爱感情,又将兄嫂的相处看在眼里,自然当他们之间也是完美无瑕的。
可谁能想到,他的好兄长,竟能做出故意购进香料假意不知寺庙不收,而徒劳往返,只为多个由头去亭林坊转一圈的事。
兄长之所以如此,定然是阿娘或长姐对他再三告诫劝阻过。陆景同想明白这一点,便气家里人没一个坦荡的,嫂嫂本就没有娘家人,嫁到晋阳之后,未来的日子是否安稳全看夫家有没有良心,可显然他们辜负她的信赖。
而他自己,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他对嫂嫂有难以披露的心思,曾被兄长一语道破,那一刹那,陆景同晓得,他也和家里的他们成了一路人。
“你要去哪儿?一个人瞎走当心被拐子害了去。”陆景同问。
“不会,每个里坊都有武侯铺啊,还是挺安全的。”云今指了指远处,“我要去牙行赁屋,得快些去,他们要午歇的。”
“隔壁安邑坊不就有牙行么,做什么去西边那个远的?”
云今淡笑着看他一眼,“西边便宜呀。”
“噢。”陆景同期期艾艾地说:“你会不会分不清官牙私牙啊,我跟你一起去吧,就是顺路,听说西市新开了一间专售古籍的书肆,我顺道去看看。”
见云今不作答,陆景同硬着头皮道:“牙人说不定看你一个小娘子,随便抽佣占你便宜……”
“好啊,那一起走吧。”
陆景同总算松了口气,转而问:“听说阿兄没签字,那和离的事怎么办?”
大周律法规定夫妻和离须双方签字画押,并会及诸亲,文书男女各留一份,以作为自己再婚时的凭据。
云今仰面瞧他,“长姐会代我寻陆显庭签字,不行的话就要试试看求离。这是前阵子圣人颁的新法令,尚在试行,幸好咱们晋阳是北都,也在试行之列呢。景同,这样的律法变更你们考生难道不知?”
陆景同当然知晓,妇人可主动向衙门提诉求离,此条文对女子来说是一大福音,然朝野上下反对的声音也是不绝于耳,因传闻此法是后宫中一位姜婕妤提议的,后妃干政是为不妥,加之妇人求离是对以往男子专权绝婚的冲击……
若成,相类妻告夫。要知道《周律》同时规定了妻告夫,虽得实,徒二年。妇人求离于名声上本就有损害,至于名声之外的,还未可知。
陆景同自然不想云今去冒这个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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