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71 告别
“你们那个公司,什么愿望都能接的对吧?求你,救他,我儿子,他、他就一个愿望,他想活着,活着!”
“求你们想想办法,救救他,多少钱我都出,真的!”
“他才八岁,他想活啊,想活……”
……
何夕很久没用那样冷酷不仁的眼神看过谁。
那时因为她坚决不签谅解书而当庭暴跳如雷的夫妇俩,却在这天抛弃了一切为人的尊严,下跪行乞。
此前,她只觉得命运是个皂白不分,藏污纳垢的暴君,但这一刻,她切真地感受到了“恶有恶报”并不只是一句无力的心理慰藉。
他想活下去。
那她难道不想吗。
有谁,会不想活着呢……
搜肠刮肚想着用女儿换钱,砸锅卖铁也要保儿子性命的父母,称不上半点可怜,只让何夕感觉可恨至极,该下地狱。
“……卖她的钱,用完了是吗。”
男人在她低寒的嗤笑声中哑然,浓浊的瞳仁不由放大,像面脏污的镜子,映出她万分鄙弃的神情。
“你们,活该。”
她以报警做威胁,逼男人松了手,再搡开挡道的女人,而后跑进附近的一间公共厕所,在盥洗台前止不住地干呕。
用掉半瓶洗手液,皮肤搓得失血泛白,她也没能洗净手腕上那股透骨的恶心感。
“时雨,我很差劲对不对?”
何夕摩挲着取下的纪念章,情绪低落地问。
“我给那个男孩捐了款,但有一瞬间,竟然希望他不要得救。他有遗愿,我却咒他死……这好可恶啊。”
她看了看泊在手心里的小白船,迟疑一会儿,最后还是没把它戴回去。
“也许这种事以后会更多。时雨,我可能……做不了太久的代理人。”
时雨微笑着望她,安慰道:“做不了就换一份职业呗。”
何夕垂眼自怜,嗓音低不可闻:“可我什么都做不好,毕业就失业了。”
期末分数擦着及格线飘过,曾经的骄傲片缕无存。
“那就不想将来的事。”时雨缓声捞起她的目光,“想想你十四岁的时候,许过什么愿。”
十四岁……
回忆像走马灯般流转过眼前,何夕沉思良久,开口道。
“我想有一家自己的书店。”
她说。
“然后养一只猫,放一把吉他,买一屋子旧书和太阳的光。”
她打开备忘录,一笔一画地为自己的白日梦添砖加瓦,不禁勾起了唇角:“再有个小花园就更好了。”
“种点什么?”
“还没想好。”
“那要不种洋桔梗?”时雨弯弯眸子,道,“我想我的墓碑前面,应该放点鲜艳的花。”
她说菊花太素,看久了总要生厌。
何夕噙笑颔首,欣然应许。
“到那时,我会带整个院子的春天,来见你。”
第72章 71 告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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步入三月的穗城,春天没能如约而至。
凌晨下过一阵雨,刚刚才停,天色仍暗得有些揪心。
单人病房,十二床,电子声取缔心跳,冰冷而规整,像丧钟长鸣。
一颗越冬失败的麦子睁开茫昧的双眼,决定再好好看看这个终究令她产生了一丝留恋的世界。
视线转动得很慢,一停一走,只挪了分寸,但她极具耐心,不舍得看漏任何一角。
房门开着一条缝,视角正对病床。门前地板上稀稀落落地留着水滴,大概是从伞面上淌下来的。
有人来看过自己,还在门口站了好久。
至于具体身份,她不得而知。
还记得小时候不爱午睡,当其余孩子都酣然入梦,院长妈妈便带着自己坐去叶影绰绰的梧桐树下读绘本,读一只离群的大象四处找地方露宿过夜的故事。最后一幅插图,大象拥着星河皎月与矮树鲜花,安详地闭着眼睡下。
当时她懂得不多,只纯粹觉得这个结局,好美,是她心之所向。
直到再长大一点,她听闻了象冢的传说,才恍然领悟其中的暗喻。
仿佛是为了回应那点稚朴的心思,在人生的旅程终章,她把自己也变成了一头孤象,独自远走,静待长眠。
可到底还是有人悄悄跟来了。
“时雨。”
“说真的,你有没有那么一刻,后悔过给我写信?”
笔尖悬在签名栏上方,协议书一角捏出几道皱褶,她目光依旧逡巡在白纸黑字间,答得轻快。
“没有啊。”于心无愧,接着笑而反问,“那我们何夕后悔过吗?”
对方心虚得只敢回一个字:“没。”
“撒谎哦。”
“……好吧,双重后悔,等于不后悔。”
按理说,何夕怕死亡,她怕牵绊,她们本是全天下最不该遇到一起的人,却偏偏错轨交汇,不知不觉长成彼此的软肋,一路纠葛到今天,终要迫不得己松开紧握的手。
中庭的老榕树抽了新芽,她却被困在春风不度的病床上,形同朽木,愈渐枯槁。
“你猜,我能等到木棉开花吗?”
早前,医生下了最后诊断,说她至多不过三日。
三次日升,三次日落,枝头的花苞才堪堪来得及擦出火苗,哪里够开一树浓艳的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