智能小说网 > 都市 > 《叙卿事大结局+番外》在线阅读 > 正文 第157章 未若镜里观221
一别数月,我第一次梦到沈叙。
梦里我跟着他走在一条长长的廊上,廊外是处打理得一丝不苟的花园,粉色的花朵缀了一树,偶有风来,拈两瓣碎片拍在他的肩头。
我跟在他半步远的地方,看他吃力地挪动着,鬓边的发丝被汗水粘住,打着卷,
我们似乎已经走了很长一段路。
这里的墙好高,连廊深深,得不到天光的垂怜,他转身拐进一岔,身影就没进昏暗中了。
我急追两步上去,只见洞开的门后叠层帘幕,烛光缭绕间,陈厚的香扑了满鼻。
穿帘而过,两边侍立着裙装统一的女子,面目都被灯影压得好沉,不大看得清。
这陌生的地方,无人在意我,冥冥中我亦明白,不过是梦。
沈叙坐在房间正中的地上,手臂撑着劲,向屋子尽头高高坐在一把雕饰浮华的椅子上的人仰着首。
那人一身玄色,冕旒把神情搅碎,都捏成青玉色的珠,一颗颗映满了室内点得成团成簇的光。
语气里的挖苦却是挠人骨缝的痛:
“你胆子大,朕却不知道自己还有这么个畸形的玩意充作弟弟。”
他从身边人恭敬递上的盘中取过一块皓白美玉,嘴边撇出一个轻蔑的弧度,一把掷于阶下。
玉牌应声而碎,留给人间的最后回音也空洞无比。
“来人,把这个怪物押了去,回宫就给我扔进牢里,别让我再看见他。”
两个腰间佩刀的侍卫冲了上来,把沈叙的双手反剪在背后。
沈叙那么轻,他们拖走他好像都不需要任何力气。
沈叙那么平静,自始至终都用不屑和嘲弄的眼神回敬对方。
我张着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坠痛只存在于我的胸口,嗓子用死了力气,依旧于事无补。
我绝望地奔向沈叙消失的那片纱帘,然后一脚踩空。
月明夜寂。
将近入秋,我睡前忘了关窗,此时有细弱的寒意停在枕畔,像耳语一样缱绻,把惊心动魄的梦境驱得一干二净。
合上窗页再入梦乡时,那个梦已经不知去往记忆的哪个角落了。
第二个梦里还是有他。
沈叙撑着伞,同我一起走在落雨的街边。
确实是走着的,我的个头也就到他肩侧,不抬头时,目光恰好落在他从袖中露出的手臂上。
细雨轻飘飘的,每有风来,就视纸伞若无物,斜斜敲在我的身上。
他换了一只手撑伞,这只把我揽到身侧,五指张开护着我的头发。
我握住了那只手。
果然,掌心温暖而光滑。
好奇怪,我没有见过沈叙穿医袍以外的衣服,没有见过他撑伞,没有见过他走路,更没有与他并肩同行过,隐仙谷的雨向来气势汹汹,这样秀气的雨天,亦不是我此生所见,我却未觉得这一切有任何不妥。
可是握住这只手的一瞬间,我却恍然大悟,大梦一场,此身为客。
我牵过沈叙的手,很多次,那是一双被骨肉之伤拽得冰凉,被匍匐而行磨得糙砺,被药汁墨水浸得粗朴的手。
我该醒了。
今日说忙也不忙,说闲倒也不尽然,我正给一位干活时不慎伤了手的大娘包扎,后面还候着几位约来诊脉或抓药的。
他们本在压着声交谈,说些天气收成,东西长短,却不知怎的蓦然静了。
我抬头,门口逆光处,那罗衣纱裙的身影,是王妃。
“娘娘……”病患们低了气,向她行礼,已有一个半只脚踏出了门,显然是想让她。
她挥了挥手。
“我只是找沈大夫有点事,你们不必在意我。”
说完这句话,她自己寻了个等候的椅子坐下,歪着头捧着脸看门外的街。
我也收回心思在眼下,开出一张辅治伤口愈合的敷药药方。
午后,人都散尽,我只留了个烧饼给自己当午饭,没有多的招待,她没精打采,让我不用管她,自会回王府再吃。
待我伴着茶咽下最后一口,她才终于落座我的对面,从袖中掏出一封信来放在我面前。
自然是沈叙的。
我已从她聚满担忧的眉端瞧出端倪,闲话不论,亦无心发问,拆开封口速速读来。
前半是絮絮心事,中间是切切嘱托,最后一部分,则笔锋一转,写他自请入宫为人质,要我珍重自身,待他想办法找到血魂草的所在。
笔触流畅,语气轻松,仿佛那毒草已是囊中之物。
“我刚收到,就给你带来了,”王妃向前探着脸,想从我的脸上读出些什么,“他说自己要进宫拜见皇上去了么?”
我把纸页往她那边一推,并不在意她看:
“说了,他说自有办法打探血魂草的消息,他日事成,可尽快采得,事不成,也会尽力为我递出消息。”
王妃把信折好,帮我放回信封中压平整,这才向我解释起来:
“我与王爷长守此地十年,初时只愿辟一清净地,收留孤苦疾患之人,自给自足也就罢了。可惜树欲静而风不止,又兼着朝堂上清廉正直者少,勾结朋党者众,草野中则是瘟疫频发,叛乱不休,边疆不守,早不是治世之象。于是韬光养晦,只为扶一新王上位,尚能为天下争得喘息之机,后兴之能……这是我与王爷的夙愿,倘或不成,也已有下策安置这一城民众,可我确实没想过要把你们牵扯进来……虽然如今这么说已迟了,可我真的深觉抱歉……”
我给她沏了杯茶。
何曾是她要把我们牵扯进来呢?我和沈叙,从来就在这天命的漩涡中,尽力向上探求一息。
“是我和沈叙自己选的,”我直视着她的眼睛,“我信他,也请你信我。”
她失神一刹。
茶喝了一半,我还是开了口:
“沈叙说,王爷他们尚有难处等着娘娘解围,娘娘可有把握?”
她拇指擦着茶盏,把口脂的印一点点擦去:
“皇帝已将沈叙押为人质,下了回醴都的令,恐怕军令也已经发出了,兵力聚而得散而崩,若是能阻止西北军南下,他们就能集力迎击东南而上的军兵。至于西北军,我母家虽早已离散,军中大部分是旧人,我派几人去联络造势,再送信说服现在的西北军总领将军,军心不稳,他也不敢轻举妄动,只是……”
王妃说话声音本来就小,“只是”后面的话更是敛了息,轻得没边,散在药烟里,捡不回来。
政见权谋,我是一窍不通的,没得再问得余地,就给她添满了茶盏。
王妃走时,我又接了一位病人,腹痛得厉害,满脸青白。
喂药等待的间隙,我看到她在我支来验看自己身上血魂散的印痕的镜子前停了一阵子,指尖点着镜中自己的脸,末了,正了正鬓边的宫花,拂袖而去。
几日安宁。
我把愁与虑通通兑进手头的医术、脉案或药方里,只要它们有抬头的架势,我就立马给自己寻宗事来,再不成,就去街头走一走,呼吸之间,把它们丢在静城的风里。
却逃不掉深眠中的累赘。
白日里的我愈想逃离,夜里它们的报复就愈变本加厉,沈叙的最后一封信后,我再也没有睡成一个整觉,安神药都阻止不了噩梦的裹挟,此月十六的毒发之日,于我竟成了躲清静的去处。
当然不是好眠,是剧痛泯灭一切,让我能够暂时从无数个糟糕的设想中解脱。
不过,对抗疼痛余下的疲惫,还是赐了我难得的一场清闲梦。
梦里我回到了揽月阁,与沈叙相对而坐,他在我抄的脉案里圈出好些错字,蹙了眉罚我重抄,我一笔一划写得认真,抄完了一遍也不告诉他,翻过页,再抄一遍。
我怕抄完了,梦就醒了。
我不想醒。
可是由不得我,梦里的窗边有人叩着,轻声叫我的名字。
“卿卿……”
我不想回头,自顾自写着。
“卿卿……”
手下的字已不成型了。
“卿卿。”这回是沈叙叫我。
我抬起头,正撞上他的瞳,还是那么清亮,笑意把小小的我托在雾海之上。
熟稔的景物消散了。
我向床的内侧拱了拱身子,把已经流到颈后的泪藏起来,用一声惺忪的轻叹回应床边那人的呼唤。
“卿卿,”是王妃,她伸手抚着我的额头,话声如同梦呓,“卿卿,我带你去找你师父,好不好?”
如同一盆水浇头而下。
我一边坐起来,一边抹去泪痕:
“真的么?”
还是夜里,王妃散着发,只披一件素色衫,除了一双明眸,人形统统溶进了窗外漏进来的月光中。
膝上的剑刃凝了清辉,寒意逼人。
“当然,后日就出发。”
说罢,她扶着我躺下,兀自收了剑,倚窗而立,沉入思绪中。
迷离之间,我听到她的呢喃:
“我这王妃是当得太久了,久到都快忘记自己本是什么样了。”
“等要等到什么时候?我去接他回家。”
睡吧,我对自己说,睡醒了就去接沈叙回家,回我们的揽月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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