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气质实在是好，换做别人这样靠素舆行路，大部分应只见颓态狼狈，可他不同，不仅淡然自若，甚至好似乐在其中，完全不在乎的样子。

　　满头青丝没有束冠，只用了一只雕了小鸟的木簪，就这样松松垮垮地挽起来。

　　见她一直盯着自己看，沈酩殷依旧浅笑：“岁岁，推我进去罢。”

　　却涟漪觉得新奇，小臂搭上去，推之前还来回打量。

　　她有很多很多问题想问他，可是这人太讨厌了，什么都都瞒着什么都不愿意说，弄得她一边心痒痒一边只能佯装安分地表现出不在意。

　　目光凝在他的小腿处，思索再三。

　　刚刚在马车时，她闻到了淡淡的药香，不是湿敷药酒的那种味道，更类似金疮药的气味，所以，应是外伤吧。

　　却涟漪顶着郡主的名号，虽然是异姓封号，可若真有心未必不能向陛下要来一座宅子，但她不想那般大费周章，所以买下这座宅子的钱用的也是近些年来她攒下的小金库。

　　只能说运气不错，赶上一个要举家搬迁离开京城的盐商的府邸，那是个性情风雅的主儿，让小郡主捡了个不小的便宜。

　　过了大门，走过回廊，看过假山水亭，二人在后院小湖的边上停下来。

　　灼灼日光下，习习微风从湖面上袭来，吹了满脸清凉。

　　望着水中几朵开得正清丽娇艳的荷花，沈酩殷扬眉：“岁岁，还能更靠近一些吗？”

　　顺着他指尖的方向，却涟漪也瞅见了芙蕖，有些讶异。看不出来侯府世子还有如此姑娘家的闲情雅趣呢。

　　“再往前就是软泥了，素舆过不去，你若是想要我去给你摘。”

　　“我去就行。”沈酩殷看向为了和自己平视对话，特地半弯下腰的小姑娘，头一次觉得自尊心受到了点点损伤。

　　他在她眼里已经这么柔弱不能自理了吗？连摘朵荷花都做不到？

　　不顾却涟漪的阻拦，沈酩殷简直驱动素舆靠近，可偏偏就是这股执拗的心，让素舆不堪重负地朝一边方向狠狠歪过去。

　　乌黑的污泥软烂无比，素舆半点都行不动，纵然沈酩殷靠自身的力气保持平衡，但这份平衡，甚至都没坚持到三吸。

　　身量修长的男人从素舆上摔下来，以一种极其罕见的狼狈滚到了荷花潭中，贱起漫天水漪。

　　“沈酩殷！”

　　却涟漪吓一跳，也顾不得黢黑的泥会弄脏裙子和鞋子，连赶忙冲到了荷花池边上，不假思索地跳进没过膝盖的水中，将稍显虚弱的男人捞起来。

　　可他比她高太多了，单纯的扶根本走不动路，耳郭是他鼻息的热气，无计可施之下却涟漪只能把人背到了身后，艰难地迈着步子回到干燥的地带。

　　水与土沾满了小腿，色泽鲜艳的裙子也早就一塌糊涂。

　　“沈酩殷？沈酩殷？”

　　心里焦躁得慌，却涟漪一连喊了还几声，可是不知为何，后背上的男人竟然半点反应都没有，活脱脱是一只落水溺毙的飞鸟。

　　眉心皱得厉害，却涟漪心想，那么浅的水怎么可能淹死了，不会是莲花池的水影响到他腿上的伤了吧？

　　被自己的猜想吓到，她也顾不上慢慢背着他送到卧房，就地把人放了下来。

　　男人半边身子都湿透了，发丝也是，湿哒哒地黏在一起，是与落水前截然不同的窘迫。

　　意识到他昏过去了，又抬手去摸他的脸，那张苍白又毫无色彩的脸：“沈酩殷你醒醒，别有事啊，你理理我好不好？”

　　见无论怎么揉捏对方都没反应，却涟漪急出了眼泪，手上的力道也在不经意间加大，音色微抖：“你醒过来好不好，我都想好要跟你成亲了，你可不能有事啊……”

　　终于，鸦羽般的睫毛轻颤。

　　他艰难地睁开眼睛，原本纯色的眼白多了一层密密麻麻的血丝，眼尾好像还蕴了些晶莹：“岁岁，我听见了，你说要嫁给我。”

　　短短十几个字传进耳朵根，声音不大，还很是沙哑，每一个字都像是被他从嗓子眼里挤出来的。

　　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表情面对他，不带丝毫尖刺的半泣僵在脸上，却涟漪不受控制地哼唧了声：“我、你……”

　　她憋的满脸通红，低敛着瞳仁去看那只握住自己的手 一边哭一边笑，还表现出要打他的模样：“你吓死我了！”

　　四肢百骸终于有了力气，尽管匮乏稀少，他却视若珍宝。

　　腰腹用力，他不顾一切地半坐起身，将小姑娘搂进了怀里，怎么丢不愿意松开：“岁岁，我心眼很小，听不得有人违反承诺，所以你可千万得嫁给我啊。”

　　却涟漪脸颊升温，不在乎他湿透的衣裳，心脏悬浮，仿佛眼前一切都不是真的。

　　整个人被他圈在胸膛中，明明他的拥抱看起来这么虚弱，她却不舍得推开他，甚至不敢用力，怕影响了这个来之不易的拥抱。

　　她一动不动，宛若一只精致的陶偶娃娃。

　　眼神中流露着毋庸置疑的柔情。

　　在看到他险些了无生息的那一刻，她真的怕极了。

　　因衣服料子都湿透了，特有的潮湿气味拉扯着着她的神经，撕拽着她的情绪。让她无法抗拒地走上那条路，那条她跃跃欲试，却不敢尝试的路。

　　终于，她手臂一动，回应了他。

　　准确来说，是加深了这个拥抱，来自他的拥抱。

　　“我知道了，我不会骗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