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从来没提过你家藏着稀有植物。”

　　“就一棵而已。”艾德文拉说，“要不是尤莱亚提起，我都快把它忘了。喏——”

　　后院里栽种着一棵参天大树，一个施了魔法的玻璃罩子将它严实地保护了起来。

　　“你认得吗？”艾德文拉颇为得意地问道。

　　达伦走近几步，仰头仔细端详这棵巨树。片刻之后，他摇了摇头。

　　“这是好些年前我父亲从一位东南亚船商手中购得的，好不容易才种活。它叫箭毒木，在当地有个绰号叫‘见血封喉’。”

　　“它有毒吗？”

　　“只是树液有毒而已，但我父亲还是决定用这个罩子将它与人们隔开。”艾德文拉半真半假地叹气，“瞧，你也有认不出来的时候。”

　　“我又不是植物丛书，怎么可能什么都认得。”达伦辩解道，他停顿一下，转换话题，“你哥哥是打定主意要去国家队了？”

　　刚才尤莱亚支走他们，无疑是准备逼迫杜邦给个痛快的说法。

　　“他一直想去国家队。”艾德文拉纠正道，“你觉得杜邦会放人吗？”

　　“当然不。失去一个有潜力的球员对球队而言将会是个巨大的损失。”艾德文拉扬起眉毛，在她的注视下达伦又补充了一句，“我说的是实话，商人总是看重利益的。”

　　“我知道。”艾德文拉颔首。

　　她默不作声地注视着自己的双手，不知道在想什么。

　　“这份合同是我父亲留下的。”沉默片刻后，达伦说道，“他担心自己逝世后我们无法掌握好家里的财产，于是与杜邦协商。球队每年的进项他与我家二八分，我们仍是球队的所有者，但在我年满二十岁前球队内的大小事宜由杜邦做主。”

　　艾德文拉听懂了他的言下之意，她摇摇头：“你不用这样。在你们来之前我和尤莱亚已经决定要坚持我们的选择。”

　　“那么，”达伦迟疑道，“如果他要求尤莱亚支付违约金呢？”

　　“我们准备将这栋房子出售。”艾德文拉回答，“爸爸生前一直希望能留下这栋祖宅，但我相信他会理解的。”停顿了一会儿之后，她接着说道，“爸爸妈妈去世后就是尤莱亚在撑着这个家，前几天他过的很不容易。”

　　艾德文拉等待了一会儿，不见他接话。她侧首看去时达伦正出神地凝视着那株箭毒木，她不禁觉得好笑：“你要是喜欢，就出价把它买走。”

　　达伦哑然失笑：“你真是从不吃亏。”

　　“会让自己吃亏的都是傻子。”艾德文拉问道，“你在想什么？”

　　“想我的父母。”

　　树影横参，艾德文拉仰头望了望沉在天际的残月。

　　“他们在度假时误入一片未经开发的森林，死于野兽袭击。”达伦平淡地说，“当时我才上二年级。”

　　艾德文拉没有说话，她伸手触及他同样欠缺温度的手指，然后慢慢握紧。

　　“我弟弟比我小七岁，后来我们一直寄宿在远房亲戚家中。”达伦忽然话锋一转，“那天你走后他悄悄跟我说，他觉得你很漂亮。”

　　“那是自然。”艾德文拉想也不想地接道，随后赶紧找补，“我是说，你弟弟眼光不错。”

　　达伦的目光里也带上了几分笑意：“他叫伊森，有机会让你们正式认识一下。”

　　艾德文拉敏锐地察觉到达伦想要的似乎不仅仅是“认识一下”而已，她顺着他的话说下去：“那我倒是突然想到另一个让你支持尤莱亚离开球队的原因。”

　　达伦扬起眉毛：“他走后我们的关系就可以公开了吗？”

　　“他因为我和卢克伍德的事情很不开心。”她仔细观察着达伦的表情，见没什么异样才继续说下去，“他总觉得我会……再干一次类似的事情。”

　　“我要是有一个像你这么漂亮的妹妹，我肯定也会这样担心的。”达伦对此不以为意。

　　“你不介意？”

　　“介意什么？”

　　“卢克伍德。”艾德文拉说，“还有诺特。”

　　“他们……”达伦想了想，慢悠悠地答道，“只是手下败将而已，不足为惧。”

　　艾德文拉扬手就要打他，达伦却借势反握住她的双手：

　　“我有两句话想让你知道。”

　　她示意他继续说。

　　“我知道你选择我是出于真心实意，既然如此，那些旧日绯闻就没有再度提起的必要了。我不在乎，你应该也不会在乎。”达伦郑重地承诺道，“第二——”

　　“扎比尼先生！”一道呼唤声却骤然响起，夜色下一个人朝他们径直走来，待看清他的面孔之后，艾德文拉不由得一哆嗦：

　　海顿。

　　“尤莱亚见你们久去不回，有些担心，恰好杜邦先生又准备告辞了，我就主动来看看。”他客气地微笑着，转瞬又朝她投来一道不善的目光，他眼中蕴藏着的森冷一如多年之前那样，艾德文拉悚然一惊：他一定看见了他们交握的双手，那么，他又听到了多少呢？

　　“是我疏忽了。”艾德文拉竭力不让达伦察觉到他们话中的电光火石，“请随我来，扎比尼先生。”

　　他们三人两前一后默然无声地穿过长廊回到客厅。海顿与他们维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一路尾随，艾德文拉能够察觉到他叵测的目光，然而她却无法给予达伦更多的警示。

　　进客厅前达伦替她拉开门，与此同时他悄声说了一句：“别担心。”

　　艾德文拉的目光与他短暂相触，达伦以微不可见的幅度轻轻颔首，似乎运筹帷幄。

　　“艾德文拉。”她本想让达伦不要冲动行事，但尤莱亚已经在叫她了，“来帮我送送客人吧。”

　　“我先把这些端走好了。”艾德文拉不愿与海顿待在同一个房间里。她将桌上的酒杯收拾了一下，准备借故躲到厨房里去。

　　“你长进了。”她刚走进厨房，身后的门就无声地合上，海顿逼近一步，“你攀上了高枝，艾德文拉，这和从前我预料的一模一样。”

　　“我不明白你在说什——”

　　“我都看见了。”海顿低语道，“果然，在勾引和谎言这方面你简直无师自通。”

　　艾德文拉将手中的托盘放在台面上，旋即转过身：“你无权干涉我的生活，海顿。”她打量着他。经过岁月的伪装，他看上去更成熟也更深不可测了，然而骨子里，他始终都是多年之前立在码头上朝她投来冷冷一瞥的那个人。

　　“是吗？”他逼近一步，眯起眼睛，“那他知道你是谁吗？”

　　“在合适的时候我会自己告诉他，你不必费心。”

　　“那么尤莱亚知道你们的关系吗？”从她的脸色上他已经读出了答案，海顿微微一笑，“我了解了……即便过了这么多年，我依然能一眼看透你的恐惧，这是不是很有趣？”

　　她决定沉默。

　　“如果仅仅是因为他与尤莱亚的上下级关系，那未免也太过简单了。”海顿注视着她，“我听说了一些风言风语，不知道那可不可以算作是额外的理由……一个生性放浪的女人，总是会让人不放心的。”

　　艾德文拉冷笑一声：“你想说的就是这些吗？”

　　“姑姑和姑父坚持要将你当作他们的养女，而这么些年过去，你似乎也已经将自己视作了戴维斯家的一份子。”海顿冰冷的手指抚过她的脸颊，像一条毒蛇，“可是骨子里，你只是他们收留的一条野狗罢了——”

　　艾德文拉想也不想地扬手给了他一个耳光：“你还是和当年一样刻薄，却也仅限于此！”

　　“你也一如既往！善于装模作样来骗取别人的怜悯！”海顿猛地探手拽住她的长发，她被迫仰面直视着他发红的眼珠，“你觉得，如果我把你卖给那些贪恋美色的人，他们愿意出价几何？”

　　她用力一挣，刚才端来的酒杯纷纷落地摔了个粉碎。

　　“住手！”厨房的门被来人推开，尤莱亚沉着脸上前用力将海顿推开，“我算是听明白了，海顿。”

　　“尤莱亚——”海顿冷笑一声，“别急着怪我。你倒不如问问你妹妹她最近又在勾搭谁。”

　　尤莱亚脸色微变。

　　海顿看着被他拦在身后的艾德文拉，牵了牵嘴角：“花园里的那棵树，有那么好看吗？”他朝尤莱亚投去意味深长的一瞥，“你猜我刚才看到了什么？”

　　尤莱亚没有回应，但他用力攥紧了艾德文拉的手腕。

　　“您看到的都是真的。”

　　“达伦？”艾德文拉失声叫道——她以为尤莱亚已经送走了客人们，而尤莱亚显然也无法理解达伦为何会突然出现。

　　“抱歉，戴维斯先生。”达伦微微欠身，“我刚才朝您施了一个混淆咒。”他上前几步将艾德文拉揽入怀内，“我料想到这里恐怕会有人对她不太友好，因此……”

　　他适时地打住话头，艾德文拉忽然感到了一丝鼻酸。

　　“扎比尼先生，”尤莱亚震惊地在他们两人间看来看去，迟钝地回味起刚才他的那句话，“您和艾德文拉……”

　　“艾德文拉和我交往有一段时间了，戴维斯先生，但碍于你我的关系我们决定暂时对你保密。”达伦拂开粘在她脸颊上的一缕发丝，旋即转过头去望着尤莱亚，“不过，现在我想冒昧地请求您，同意在两年后让她嫁给我。”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一卷结束

　　第二卷 达伦·扎比尼：阳光灿烂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