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智能小说网 > 历史 > 《潺渊大结局+番外》在线阅读 > 正文 6

6

唐酒卿 18265字 2023-03-18

  因为这个世间没人懂得他对他是什么意义。

  哪怕……这个人他也不懂。

  “阿宗。”

  禅宗被这一声阿宗唤的险些惊跳起来,他猛然翻过身面向禅睿,又觉得自己太过明显,干咳了一声,语气不善道:“干什么。”

  温暖的手掌抚在他发上,禅睿笑了笑,淡淡道:“虽然你向来蛮横,但……就这样罢。”

  禅宗被他的笑迷惑,像是步履沙漠的人窥见绿洲,一点点靠近,试探的贴覆上去。

  窗外闷热的天乌沉沉的翻滚,闷雷响了几下,雨点噼啪的掉砸下来。

  端着药的禅睢站在门外,手抖不止,少年震惊的退了几步,跌倒在阶下。雨点砸在脸上,却掩不住屋里的动响。他怔怔的坐了半响,呆呆傻傻的爬起身,却不知为何满脸湿漉。

  他、他兄长……

  禅睢猛然转身跑出去,胸口沉郁像是千斤重,砰然砸碎他一直敬仰的兄长,也砰然砸碎他一直维持的最后骄傲。少年人拼命跑,一路撞倒小斯丫鬟无数,却像是疯魔了一般,喘着息奔跑,喉中的嘶哑声就要喊出。

  “你在做什么?”一只手拽住他的后衣领,看着他满身跌撞的泥垢惊愕道:“出了何事?”

  禅睢红着眼看见和禅宗几分相似的眉眼,忽然怒冲心头,一拳砸过去,嘶声呜咽道:“畜生!我杀了你!”

  章十三

  禅景被这突如其来的一拳惊到,下意识挡了下来,更加惊愕的瞪大猫眼,问道:“我招你啦?”

  禅睢早已没了理智,哪里听得进他在说什么,一拳一脚分分见真招。禅景跟在李瞑云身边这些年也不是尽在劈柴,知道禅睢对今年春训势在必得,不敢轻率。

  雨噼啪的更加凶狠,禅景侧头躲开他一拳,一把扣拽住他手臂,回身猛然肩摔。禅睢正是心浮气躁的时候,被这一贯的猛力翻摔在地,水珠噼里啪啦的直往脸上掉。他喘着息,在大雨中模糊看见禅景的脸,打开伸来的手。

  “嫡废子!”禅睢嘶声力竭:“像你这般的废物凭什么能逍遥度日!偏生让兄长那样的人物受苦受难!”

  禅景脸上雨水滴滑,擦也不擦。他见禅睢不大对,分明像是受了什么刺激。

  “说什么安国公的儿子!”禅睢拳砸在地上,水珠迸溅,从他脸上滚下去,他哽咽道:“谁管过我们死活!我兄长被禁步深宅谁出面不平过!你们眼睁睁看着他被禅宗拉下来谁曾心疼过!当年白衣九诉如今久缠病榻!”他一手盖住眼睛,仰天嘶声道:“谁……谁还记得……禅睿啊……”

  呜咽声像是受伤的小兽,雨水滴在眼睛里有些疼,禅景怔怔,竟一时无言以对。

  他多不在府中,只依稀听闻过睿哥哥还有个禅白衣这名字,却并不知晓具体。禅睢这模样,显然是压抑已久,不是一朝一夕之事。

  禅景蹲下身,原本流光溢彩的眸子黯下去,他咬了咬唇,道:“不是兄弟。”

  禅睢呜咽着却凶恶道:“你说什么!”

  “不是兄弟!”禅景提高声音,像是也恼火了一般:“谁要别人管!自己爬起来!哭哭啼啼与女儿家何异!”见禅睢瞪着自己,他咬咬牙道:“看什么!有本事起来干一架!不敢就别累了睿哥哥的名!”

  禅睢陡然喊道:“揍死你!都是你们兄弟两个!我恨死你们了!”像只发怒的小狮子扑过去,将禅景扑按在地,滚了一身泥。两个人竟在院路上打起来,咬紧牙各不相让。

  慌忙赶来的丫环吓傻了眼,想拦又不敢插手,眼巴巴的望着慌张大喊,惹来一群人才将两个人分开。

  闻声赶来的禅意莫名其妙,插着扇子躲在长廊下生怕湿了衣衫,看热闹似得让众人松手,道:“拦什么拦!没瞧见两个切磋过招吗?”他挥手驱人,“让他们两个打,今儿要是分不出胜负我来揍!”说完抱胸对两人道:“打啊,愣什么神。”

  禅景喘着息,看向禅睢,见他果真不像先前那般激动,才扯正衣襟。

  禅意还犹自扇风道:“我这等着呢,怎么不打——啊啊啊。”

  终于赶到的禅宗冷脸拎过他,直接将人丢出去。斥责道:“胡闹什么。”

  禅意息了声,恨不得拔腿就跑。

  禅宗转向两人,道:“这么硬气就去跪祠堂,理明白了再出来!”

  禅睢抹过唇角,对着他狠狠猝了一口,冷笑道:“道貌岸然!”

  禅宗看着他,眸中漆深不见底。禅睢过去怕极了他,可今日委实太过冲击,竟连怕都豁出去了,一心想为兄长出口气。缓了几口气,还想说什么,不想禅景突然扑来拽起了他的襟口。

  “我何时成了道貌岸然!”

  “走开,我没说——”

  “闭嘴!”禅景拽紧衣襟,猫眼近在咫尺的盯着他。禅睢本想骂出口的话缓了缓,在这目光中咽回去,别开头。禅景放了心,拖着他往祠堂那边走,竟看也不敢看长兄。禅睢一直垂了头,闷声不吭的被他拉走。

  禅宗看着两个人走远,只听身后人咳嗽道:“……小睢不懂事。”

  “不是不懂事,只怕是懂的太多。”

  禅睿哑然,禅宗已经将斗篷罩到他头上,面无表情道:“总有这么一天,回去吧。”

  禅睿缓步在他身后,看着他挺直的背,又看向瓢泼的雨,神色朦胧,有些深意。

  再说禅景两个,到了祠堂只得老实的跪着。外边雨下不停,狂风搅的枝叶抖簌,两个人浑身湿漉漉的狼狈不堪,跪了半响,有些寒意。

  禅景正想着怎么取暖,就听禅睢闷声道了句:“你多管闲事干什么。”

  禅景不理他这句话,只问道:“长兄从来不刻薄庶兄弟,你今日怎么了,竟只往长兄那里撞。”

  禅睿不回话。

  禅景猜想他不愿说,也不逼问,拧了衣衫上的水,心里想,不知道大雨倾盆,男鬼他会不会出来。正想着,便觉得周身阴风阵阵,吹的他抖了抖,抱成一团。

  “……喂。”禅睢低着头,踌躇了半响,才缓缓问他:“你长兄为何不娶妻?”

  禅景眨眨眼睛,“我怎么知道。”

  禅睢有些着急道:“你是他亲弟弟!”

  “你也是啊。”禅景搓着冰凉的手,道:“睿哥哥也没娶妻,有什么奇怪的。”

  禅睢顿时不平道:“我兄长岂是寻常女子配得上的!”

  “那长兄大概也是这样。”禅景奇怪的看他一眼,“你怎么十分关心这个问题?难道是你自己相中了哪家姑娘吗?”

  “胡说什么!”禅睢脸红了红,又沉默下去,神色复杂,最终扭捏了半响才小声问道:“你、你既然是他弟弟,那,你……你喜欢男人吗?”

  他本是试探着一问,怎料这问题正戳中禅景这几日的心病。禅景被这问题砸的头昏眼花,一时间口舌结巴,竟回答不上来。禅睢见他颊面绯色,还以为他不知道这问题的深意,于是坑坑巴巴的解释道:“就是、就是两个男人在、在一起。”

  禅景瞪大眼的傻在那里,正不知怎么接话,耳边忽地一阵低笑。熟悉的手从后拢上他肩头,男鬼在他耳边斯磨道:“怎么不回话,你不清楚的很吗?”

  “哪、哪有!”禅景差点跳进来,慌忙摇着手道:“我才不知道!”

  禅睢被他惊了一跳,古怪的打量他:“噢……你脸红什么。”

  “哈?”禅景扇了扇风,“太、太热了。”

  禅睢盯了他半响,禅景心虚的目光游移,潺渊时不时吹吹冷风,看着他警惕的抖了抖,不仅更加恶劣。禅睢瞧不见潺渊,只觉得祠堂里阴气在暴雨中更盛,也缩了缩身。

  祠堂中一时无声。

  禅景被潺渊吹的耳垂通红,正躲不开时忽听禅睢低低的道了句。

  “你觉得……”

  禅景望向他,禅睢也望过来,艰难的继续道。

  “你长兄……是不是喜欢我兄长……”

  章十四

  “啊哈?”禅景惊跳起来,“你说什么?”

  禅睢恨不得捂住他的嘴,急声道:“小声些!我不过是随口!随口问问而已!你惊讶什么!”

  禅景已经石化在瑟雨萧风中,一想到长兄清润温雅的模样,又想到潺渊欺负他时的模样……不禁浑身一抖,抗拒道:“怎么可能!”

  怎么可能!长兄正人君子,怎么会做如此惊世骇俗的事情!再说睿哥哥又岂是能这般亵玩的人?!

  禅睢动了动唇,又垂下头。

  “也是……怎么可能……”

  禅景试探的询问道:“你病了吗?怎么问这么奇怪的问题。”

  “我没病。”禅睢不耐的抓了把头发,别开头闷不做声。胸腔里翻滚的实在难受,忍不住捶在地面,咬牙道:“不论如何,我兄长都不能再待在这深宅之中!”

  “到底发生了什么。”禅景皱着眉拍开潺渊挂揽在他肩头的手臂,对禅睢道:“睿哥哥如今正是需要静养时,你想他往哪去?”

  “去哪里都不能再留下来。”禅睢猛然盯向他,红着眼眶涩声:“再待下去,我兄长会死的。”

  “你说什么?!”禅景大惊,“怎么会死!”

  “你懂什么。”禅睢颓然道:“你什么都不知道。我先前只当嫡系打压我们,所以兄长才会从名动王都到落寞度日,如今看来绝不止如此。”

  禅景敏锐的察觉到这其中缘由颇深,斟酌道:“就算要走,又往哪去?这天下哪里是安国公府查不到的地方。”

  禅睢沉默。

  两个人就在这样滴滴答答的雨声中沉默下去,禅景摸不清什么事,只能跪在一边猜着,不敢唐突开口。禅睢是心乱如麻,觉得前途茫茫然,他找不清方向。

  另一头也在沉默。

  禅睿换了衣衫,坐在小案前俯首练字,禅宗坐在另一边喝茶旁观。

  他的字越发峥嵘了。

  想必是胸中不平气太盛吧。

  禅宗茶杯沿边,自嘲的笑了笑。将茶杯置压在他的笔墨前,淡淡道:“这事迟早都会知道,禅睢如果懂事,就会闭紧嘴。你在气什么?”

  不想那笔尖顿了顿,转锋另战。“我明白有这一天,我一直都知道禅宗。”那垂向纸间的眸长睫阴影,他道:“是你不曾料想过。即便我于你而言是个玩物,但在小睢心里还是兄长。你曾预想过小景知道那一刻吗?泰山尽崩,四面口伐。”那笔一气呵成最后的一笔,他将笔规整的放置在笔座,终于抬起了头。目光风轻云淡的不可反驳,他道:“禅宗,算我求你,将小睢送出府去,送到父亲那里去。”

  禅宗锐气的探身过来,逼迫的望着他的眼,道:“不可能。”

  禅睿早有预料般低眸笑,他道:“都这么多年了,你什么时候能改掉这说一不二的毛病呢。”他语调温柔,抬手抚上禅宗的颊,目光也温柔道:“快长大吧阿宗。”

  禅宗胸口突然升腾起一阵不妙,是患得患失的不妙,是沉迷他这温柔的不妙,还有被他这样轻而易举拿住命门的不妙。他干巴巴的道:“有这样的毛病,真是抱歉。”

  禅睿轻轻笑,窗外雨惊碎了芭蕉。

  而禅宗做梦也没想过。

  温柔是把杀人的刀。

  *——*——*——*

  春试虽然叫做春试,实质是在夏时启幕。盛夏的夜,禅家子弟云聚帝都,不论嫡庶都将在禅祠台上切磋一番,以此警醒禅家子孙不忘沙场之职。

  虽然实际上近年来圣上多喜提拔寒门子弟,但偶有兴趣时,也会在禅家春试的台上坐一坐。

  圣上一来,安国公必定不会下山。

  这样一来只有禅宗出面秉持家杖全权负责,今年也是这般,他忙得脚不沾地。禅睿像是与这热血滚烫的气氛并不相关,依旧在他的小院里安静的喝茶练字。当禅宗询问他这一次是否前去观看时,他照旧含笑拒绝了。

  这也是惯例,被禅宗藏在后院之后,他便鲜少露面。

  禅景上台时胸口怦怦,他看不见潺渊,却能感受到刀柄上反握他的力量。这让他多少有些安心,当他的刀露出来的时候,庶族中一片嘘声。

  这斑驳破烂的刀,除了大的出奇,简直就是废弃的东西。

  对手也露出气愤之色,对他嫡废子的名字有所耳闻,以为他猖狂到用把柴刀来羞辱自己。

  禅景行礼,道:“敬请赐教。”

  双方的刀刃陡然相撞!

  却说这战意正酣,另一边禅睢也坐在台下。他去年因故缺了席,今年正想一扫空期拿个头筹。

  身后有人交谈。

  他起初并不为然,只专注在台上。只是身后人的窃笑越来越大,他听他们说着禅景这些年如何废物。禅睢即使与嫡系不相和,但在庶系子弟面前,他与嫡系同出正房,是一脉相连。这还是兄长告诉他的道理,所以他回首扫了眼庶系,见对方几人讪讪,便面无表情的转回来。

  才静了没有几瞬,突听一侧□□一声笑。禅睢看去,是个短打利落的女孩子,长发高束脑后,眉眼清秀干净,跪坐直挺。膝前横放一把刀,显然也是个春试者。见到禅睢望来,她抿嘴回了一笑,禅睢直愣的红了脸。

  身后才静下的庶系又嘀咕起来。

  这一次说的不是禅景,而是禅睿。

  他们在禅睢身后挤眉弄眼,小声道:“说是嫡系一脉,到底也是庶出。听闻母微贱。”

  另一个紧接着道:“难怪如此,早就听闻……睿……豢养的……玩物……不过也是嫡系养的宠。”

  禅睢握着刀的手倏地紧绷。

  他们推来推去的哈哈着,笑道:“原先听闻还在圣上面前露过脸……说不定……”

  冰凉和炙烧从身体里猛蹿起来,像是终于揭开围栏的困兽,从禅睢心底咆哮而出。紧紧握着的刀抖动,他面无表情,没有像他预料的那般露出义愤填膺,只是长期蜷缩的怯弱被逼到了角落,被困兽撕咬吞噬。

  台上的禅景已经胜出。

  陪坐圣上一侧的禅宗目光忽然一转,登时皱起眉。没有等他处理,禅祠台下已经喧杂开。禅家子弟们惊呼声音甚至掩盖了最后的宣判。

  站起身的禅睢目光直勾勾,已经出鞘的刀狠力砸在了庶系子弟的脖颈边,他眼中的漆黑像是吞噬生命。周围已经有人拔刀,波澜惊起,老一派稳如泰山的壁上坐观。

  一旦出现御前杀人,禅睢不死也会掉层皮!

  先前的女孩子不敢拔刀,刀鞘浑然格挡在禅睢的刀口,她对禅睢道:“切磋自在台上,御前拔刀是重罪,且住!”

  台上的禅景见情势不妙,情急之间脑中一转,大声道:“禅睢勿急!我赢了!”

  短短几瞬,硬是将此事拉扯向少年人急切。年少轻狂,既然不是故意拔刀,并且还未真见血,圣上自然怪不到哪里去!

  禅宗的人已经架起禅睢了,他紧咬的唇泛白,哪怕被止住手脚眸子中也漆黑骇人,全然不像平日里的禅睢。

  禅宗起身告罪的话还没出口,只见高居位上的圣上先笑出声。龙袍加身的男人以放松的姿态靠在椅上,轻描淡写道:“不忙。到孤这里来,你是……禅白衣的胞弟。”

  果然禅白衣三字一出,哗然众声。禅宗胸口猝沉,像是预感到了什么。

  章十五

  禅睢是被压按在御前的,他抬头看见禅宗的目光冰凉。方才的话还没褪去,他咬紧牙关,挣开其他人,跪了下去。

  “因何喧闹。”这个传闻中待禅家十分宠信的男人有双凤眸,敛着的时候令人看不清底蕴。

  禅睢了磕头,闷声答道:“惊扰陛下圣驾禅睢罪该万死。”

  “无妨。”圣上指尖敲了敲座把手,“年轻气盛并非极坏的事。”说到这他偏头笑起来,凤目锐利尽藏,“怕什么,禅承袭的儿子正该是这个模样。及冠了吗?”

  “尚未。”禅睢头低下去。

  “抬起头。”凤眸打量在他脸上,语调不瘟不火,“长得倒是……像你父亲。你兄弟一众,唯独你最相像。”

  禅睢不曾想过这个问题,也从来没有人提过。父亲每次见到除了严厉没什么特别,还不如对待禅景亲切。

  “既然你在这里,你兄长也在了?”

  “有怠陛下盛恩。”这一次是禅宗叩的首,道:“禅睿今日染了些许风寒,岂能倦色面圣。”他已经察觉到了什么,却不肯轻易就这么入局听凭他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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