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过雨的路被夕阳照着，有水气从脚上升腾起来。

　　姜萌今天有点累，感觉没有心情听英语，跟吴悠分开后，她随便点开个叫“下班路上”的节目。

　　主持人小姐姐，语速超快的说着跟吃有关的小段子：

　　“小时候特别喜欢吃干脆面，现在想想面好无辜，你不光不泡我，还要捏碎我。”

　　“有一包奥利奥摔地上都碎了，两个小碎片相遇，相互问候：你是哪片小饼干吶？”

　　她的嘴角弯了弯，人走在林荫道上，头顶的叶子都是湿的，时不时有水落下来。

　　不远处的中心小学，有人在篮球区域打球，有人在更远一些的操场上跑步。一切平静如常，好像直播里的冲突根本没有发生。

　　老城区自有一套作息，路边的店铺有些已经开始打样，有些才刚拉开序幕，夜宵店养小龙虾的盆，三三两两的摆到了行人道上，做麻辣汤的人坐在路边飞快的把蔬菜串上竹签。

　　姜萌拐了个弯往老街的方向走，走出十几米，又退回来。

　　路口有一家24小时药店，玻璃上贴着各种推销打折海报，还有“医保定点单位”的横幅。

　　她推门进去，过了一会提了个袋子出来。

　　曼吧刚开，店里比较冷清，还没到周围白领出来轻松的点。赵曼达不在，酒保围着几个小祖宗转，一会送吃的，一会送冰块。

　　查磊整个人挂在乐毅身上：“啊，毅毅，你今天太炸了，来磊磊抱抱。”

　　“别压我。”

　　乐毅拿冰块捂着下巴，真的很想把他甩出去。查磊当然不会真那么白痴，乐毅身上还有好几处撞伤呢，他揉了兄弟两下，松开来吃开心果。

　　乐毅最终给同胞们站住了场子，哥几个都高兴，这种时候没有比开心果更应景的料了。

　　毛子边吃边说：“我看那几个老外气大发了，走的时候那小眼神狠吶。”

　　“管他，再遇上，咱们照样碾压他们。”

　　“这种垃圾就不该放进国门。”

　　酒保又送炸鸡进来，乐毅捂着冰块叫他，“开心果不够。”

　　“马上拿来，店里多呢。”酒保给他们一瓶瓶开可乐，赵曼达关照了，她人不在的时候谁也不能给这群小兔崽子沾酒精。

　　乐毅扯了扯嘴角：“不够，叫人送货。”

　　怎么会不够。

　　酒保：“店里刚进货，你们放心吃，想吃多少都有。”

　　乐毅靠到沙发上，懒散的看着他，“我觉得不够。”

　　查磊和毛子吃着，眼神直往这儿打：啥意思啊，这好几盆吶，再上几盆都要吃喷了。

　　乐毅看上去有点怪。

　　可酒保是人精呐，再怎么跟了赵曼达那么多年，也会看人脸色了，“好，那我马上叫人送过来。”

　　他应下了出包间，又听见乐毅在后头说，“别太重，一斤够了。”

　　酒保能说什么，不过是叫个送货，就算这帮祖宗要拿开心果洗澡，他也会给他们搬浴缸的。

　　仿佛预感到了今天姜萌的作业量巨大，外婆晚上做的炸酱面，简单又好收拾。姜萌吃完，冲个碗，就开始抄英语书。

　　过了会儿，人又从楼上下来。

　　“曼吧要我送个货。”姜萌在门口穿鞋，“我去去就回来，外婆你给我留个门。”

　　“这么晚了啊，我去吧。”

　　“没事的，这次东西少，我跑过去就当运动啦。”

　　其实，这么点量，一般曼达姐都不会让她专程送一次。

　　但是酒保在电话里语气无奈：“没办法，有客人非要不可，当哥哥麻烦你啦，你单独给我送一次吧。”

　　曼吧的场子已经热了，人手有些不够。

　　姜萌抱着一斤开心果走进去，酒保像见到了救星，“总算来了，我都要被逼着端了碗在出门等你了。”

　　酒保接过开心果就打开倒进碗里，姜萌笑着收了现金。

　　“我不能送你了，这就给小祖宗们送过去。”

　　他说着往包间跑，推开门，却没见乐毅。

　　一群人乱糟糟的，查磊盯着前面的大屏幕打游戏，见到他，眼神斜了一下，“还真送啊，我都要吃吐了。毛子，马上把这盆开心果干了，毅哥留给你的任务！”

　　包间里，传来毛子的哀嚎。

　　也许真是运动了下的缘故，姜萌感觉舒畅了很多。出了曼吧后门，她掏出耳机，准备把今天的英语任务听完。

　　前面传来铃声，姜萌没在意，低头点开了手机。

　　屏幕亮起来，那铃声又传过来，她抬头看过去。

　　路灯下，乐毅跨在车上，歪着头，静静的看着她。

　　她一瞬明白，所以，这就是那个一斤开心果也要非送不可的奇葩。

　　奇葩的下巴还淤青着，T恤的袖子卷在肩膀，露着坚实的肩膀，撑着车的双臂线条匀称。

　　姜萌的目光顿了顿，垂下头，继续往前走。

　　装不认识啊。

　　乐毅眼里有着玩味，等她从身边经过，他踏上车，跟上去。

　　车轮碾过马路的声音，很轻微，但就在身边，不远也不近。

　　姜萌不知道他这么跟着干什么，又不想跟他说话。

　　刚起来的听英语的好心情又没了，她加快脚步……身边一阵风，乐毅超过她，直接往前面路口骑去，身上还是直播里的那件白T恤。

　　他好像很喜欢纯色，第一次见到他也是这种logo都很难找的黑T恤。

　　以为他要说什么的，结果却什么都没有说，也是，下巴肿成那样，呼吸都疼吧。

　　前面乐毅直接一拐弯，潇洒的走了。

　　姜萌心里松了口气，低头把音频调回开始，准备重新认真听。

　　头顶的灯光变亮，不知不觉，她也走过了拐弯。

　　这是周围最宽的路，两车道，左转去她们老街，右转走下去到中心小学。

　　姜萌调好音频，准备把手机收到口袋里，她今天穿的牛仔裤口袋放东西很方便，结果一抬头，又停下了动作。

　　乐毅没走，在前面自行车道上转圈圈。

　　他在等她。

　　而她就这样堵住了去路。

　　“走回去不累？”他忽然问。

　　八点多的路上，没有其他行人，只有汽车道那边时不时有车飞驰而过。

　　而他当然不是在跟空气说话。

　　可害她现在要走回去的人，不也就是他吗？

　　“习惯了。” 姜萌回答。

　　乐毅继续转圈圈，不宽的路面被他挤得满满当当。

　　她不知道他把她拦在这里做什么，正琢磨这种对峙要持续多久，乐毅一个刹车，把车停在她旁边：“上车。”

　　姜萌：“……”

　　乐毅：“别想多了，就是看大家住一个地方，邻里互助一把而已。”

　　说是邻里互助，可这架势完全是你不上来，我就跟你耗着。

　　姜萌想到那十遍英语书的罚抄，低头转到车座另一边，刚坐上去，又听见他说：“把耳机收起来。”

　　“你事真多！”

　　“坐我的车就得听我的。”

　　姜萌感觉到自己的好脾气又一次被挑战了。

　　算了，脾气值多少时间，挑战就挑战了吧。

　　她要赶快回去罚抄啊！

　　姜萌收起手机和耳机。

　　乐毅这才往前骑。

　　路虽然老，却不颠簸，他骑得也不算快，她不需要抓东西扶住自己。

　　夜风从耳边吹过，她听见他说：“你怎么总在路上听东西，是听的什么？”

　　“英语。”

　　他好像笑了一下：“除了学习，没别的爱好了啊？”

　　“有啊。”姜萌带着赌气的成分说，“我还喜欢卖零食。”

　　乐毅眼底闪过笑意，前面是红灯，他停下来里，“你听吧，我也要听。”

　　姜萌差点翻白眼，刚才说不许在他车上听东西的是谁？

　　她低头拿耳机的时候，他已经把耳朵凑过来：“我没手戴。”

　　他的耳垂不厚，形状很漂亮。这会儿，他半侧着脸，她甚至能看到他嘴角的笑意。

　　姜萌心想：这笑起来不疼吗？下巴肿成那样，而且话还这么多……

　　抬手，把耳机塞给他，播出刚才的音频。

　　熟悉的片头音乐响起。

　　红灯切换，绿灯通行。

　　乐毅往马路对面骑，耳机里标题刚被读出来——《Work and Pleasure》

　　他也跟着开口：“To be really happy and really safe, one ought to have at least two or three hobbies。”

　　很标准的美式，熟稔的好像书本就在眼前。

　　她愣了一下，听着他一边骑车，一边不紧不慢的同步着音频，潇洒自如的声音甚至有时能比音频更早一步。

　　惊讶不是没有，还有那么一丝，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夜色带来的，只为她一个人读的错觉。

　　又是红灯，耳机里的音频也停了一下，主播字正腔圆的说：“好了，同学们，下面我们进入逐句讲解的环节。”

　　紧接着，她听见乐毅笑了声，“丘吉尔的散文集啊，我初一就背了。”

　　“吧嗒——”耳机被拽了回去。

　　姜萌抱紧手机，不想跟他说话。

　　好在路不算长，沉默也只是一眨眼。

　　姜萌几乎是在到家门口的刹那，就从车上跳了下来。外婆给她留了门，她直接头也不回的推开门就进去了。

　　真绝情啊，连句再见或者谢谢都没有。

　　乐毅心里想着，转头进了隔壁。

　　屋里的感应灯应声亮起来，桌上纱笼里罩着饭菜。

　　知道他会开冰箱，阿姨的字条压在冰箱门上，关照了一些诸如晚饭必热一下再吃之类的话。

　　乐毅直接拉开冰箱，拿了一瓶冰水上楼。

　　感应灯跟着他，一路亮上了二楼。

　　衣服脱下来丢衣篓的时候，乐毅疼得龇牙，真是的，小丫头看到他脸都不知道关心一下。

　　他打开衣柜，从里面随意抽了件干净的出来，眼睛里却一点气没有。

　　镜子里映射出来的身体上有几处暗青，其实远要比脸上严重。

　　洗完澡，躺到床上，乐毅点开姜萌微信，给她发语音：“以后我给你读英语怎么样？你想听什么，美国总统演讲精选，还是飞鸟集或者莎士比亚？”

　　他按了发送，准备等那边答复，结果屏幕跳出一个感叹号，没有发送成功。

　　他被拉黑了。

　　乐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