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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9章 国师番外150

青茶木 18069字 2023-03-11

  哑巴吓得整个人一缩,崩成了一条绳——他从未与人这样亲近过!

  壮汉迷迷糊糊的地搂着他,只觉着抱着一块冰,不由将人抱紧了几分,稀里糊涂道:

  “抱着睡就不冷了......”

  他的话很轻,很温柔,仿佛一支蜡烛,驱走了哑巴心底所有的寒。

  其实这样好像也还不错。起码,不用被椅子压得浑身酸痛,或者裹着薄铁般的被衾发抖。温暖舒服,让他整个人都飘扬在半空一般。

  那时,哑巴由衷羡慕壮汉的身子,身强力壮的,抗冻。

  困意霎时袭来,哑巴的眼皮子直打架,不多时便睡了去。

  只是在半梦半醒之间,他隐约听到壮汉说了一句梦话:

  “军师,我找得你好苦。”

  这是又梦到什么打仗的情景了吗?哑巴的脑袋晕晕乎乎,没做多想。

  三

  经过一段时间的相处,哑巴觉得壮汉人挺好,老实,话也不多。家里力所能及的杂务也都帮忙,分明是病人,反倒对无病无痛的哑巴嘘寒问暖,仿佛自己才是照顾人的那个。

  这很是不错,起码让独自生活了十几年的哑巴,头一次体会到家的感觉。

  只是,他这个“家人”有一点不好——他老是时不时朝自己看,那眼神有些怪异,好像自己是个熟悉的故人,还是那种他忘了很久,努力想要记起来的故人。

  哑巴在写字板上问他,他便仓皇收回眼神,半晌,又不甘心看过来,问:

  “咱们......以前见过么?”

  哑巴摇头——他发誓,壮汉是他这辈子见过的,身形最魁梧的人。

  严格来说,是身形魁梧,同时还面容俊朗的人。

  每当这时,壮汉就挠挠头,说:

  “可我总觉得咱们见过,我明明是个戒心很重的人,但看到你,就觉得心里很踏实,很想保护你,很想......”

  壮汉心里冒出个唐突的失礼的词,赶忙住口——该死,差点就说出来了!

  哑巴其实跟他有同样的感觉,不然,他才不会把这来历不明的壮汉捡回家。他垂首,将对方的话想了想,在木板上写到:

  “或许上辈子见过吧,谁知道呢?”

  壮汉笑了,“或许吧,说不定咱俩上辈子还有过命的交情呢!”

  两人相视一笑,哑巴放下写字板,钻进被窝,睡觉。

  壮汉识时务地躺在他身边,将人环住,取暖。

  十几日后,壮汉的伤渐渐结了痂。

  只是为了照顾他,哑巴的肩上磨破了一层皮。但是上药得花钱,这钱花了,吃饭和给壮汉抓药的钱就少了,壮汉的伤,就迟迟不能痊愈。故而,他便熬着,撑着,瞒着,装作什么也没有。

  壮汉每晚都抱着他睡,比棉被还暖和。几日下来,哑巴睡得很踏实,眼睛下面那一团青黑也终于消散了去,衬得眸子如雪山深处的泉水,似有无限光芒。

  那日,渔村下了很大的雪,码头也扎扎实实积了一尺,寸步难行。

  到半上午时,雪停了,码头的苦力却没几个。

  太冷了!

  不过哑巴却很是开心,苦力少,分给每个人的活计就多,顺理成章的,工钱也多。

  只是他低估了九寒天的寒气,也高估了自己本就不值一提的体力,积雪被踩踏成冰,走上去很滑,加上哑巴本来就身单力薄,一袋米扛在肩上左摇右晃,没多久就摔了个狗啃泥。

  “哑巴,听我的,回去吧,现在天寒地冻的不适合干活。”

  监工看了不忍心,忙把他搀起来。

  哑巴喘着粗气起身,抬手揩去脸上的碎冰,看向监工,做了个数钱的手势,又指了指自己的肚子——意思是,没钱吃饭了。

  监工看懂了他的意思,道:“没钱也不能不顾身子,你要是缺钱,我先借你一些,你撑过这冬天,来年再还我。”

  哑巴连忙摆手——他没有挣钱的本事,有上顿没下顿,要是这钱借了来,不知何时能还清。

  而且,监工家里也不宽裕,他也不喜欢无缘无故欠人情。

  监工啧了一声,又道:“你本来病痛就多,再这样下去,挣的钱都拿去看病了,不是人钱两散么?”

  哑巴不为所动,把监工塞给他的钱又还回去,感激地笑了笑,又弯腰去捡地上的麻袋。

  只是,有一只手比他更快。

  自己的麻袋嗖地被别人抢了,哑巴自然惊愕,顺着那只宽厚的手看去,却大惊失色——是壮汉!

  壮汉将麻袋立在跟前,不悦、心痛、自责,种种情绪交织在心口,脸色并不像平时那样轻快。

  “你不是说,你帮人做账来了吗?”

  壮汉想着他身子薄弱,一袋米几乎都要将人压垮,故而不让他出来卖苦力。

  但那些账房先生多半是掌柜的亲朋好友,再不然,就得塞点银子,方能得这么个差事。哑巴没有这样的路子,除了卖字,只能来码头。

  他怕壮汉生气,于是就骗了他。为了演戏像一点,他每日出门还装模作样地拿了算盘。反正他们约法三章了,壮汉不能出门,也不会知道他骗他。

  “为何骗我?”

  壮汉直勾勾盯着他的眼睛,似要将他盯穿。

  哑巴没有带写字的木板,只得硬着头皮比划了两下,意思是——“我需要钱。”

  壮汉的眉毛拧成了一股麻绳,道:

  “你救我,我感激不尽。这样大的恩德已经让我铭记一辈子,不知道怎样才能报答。但那些药不便宜,我的伤自己也能好,不用再上药了,你大可不必拼死拼活来挣钱。”

  哑巴被数落得很不高兴,违心地比划了一下——“我给我自己花的。”

  壮汉见他仍是欺瞒,于是轻轻点头,“好。”

  语罢,手臂一个施力,将麻袋扛上肩,绕过哑巴,阔步朝前走。

  哑巴急了,连忙追上去,两臂一横拦在他身前。

  “怎么?”壮汉冷冷抬眼。

  哑巴急得跺脚,指了指他前胸的伤口,两只手合在一起又用力分开——意思是,伤口会裂开。

  壮汉不以为然,“你是我的恩人,既然你需要钱,我理当帮忙。还差多少袋?我全都搬了,到时候结的工钱我分文不取,全都给你。”

  哑巴要气死了——他挣钱就是想给壮汉买好一点的药,要是这人的伤口又崩开了,那他之前的心血岂不是要付之东流!

  用力去抢他肩上的麻袋,却碍于这人气力太大,他动不了分毫。

  “你先让开,我早干完早回家。我看你最近是天天出来干这个的,回去得好好检查一下你有没有受伤。”

  他说这话的间隙,后背的一道伤口已经裂了一些,血液染上了纱布,所幸冬季衣裳厚,没有渗透出来。

  哑巴心急如焚,壮汉的伤,他最清楚不过。这才好转没两日,刚刚结痂,怎能来做重活?

  但他想抢麻袋也抢不过,想捶他一拳,但又想起他的伤不忍下手。几番来去之下,竟红了眼眶,嗓中发出一声呜咽。

  阔步向前的壮汉陡然停了脚步,他瞧着哑巴的眼泪,感觉那泪珠落在他心尖,硬生生将那里烫了个洞。

  “哑巴......”

  哑巴揪着他胸前的衣裳,攥在手心,指尖白得宛如森骨。

  眼泪啪嗒就落了下来——要是壮汉的伤势恶化,他不知道该怎么办了,真的不知道了。

  为何会有这种想法?

  为何萍水相逢的这人,无端端就让他牵肠挂肚?

  为何前半生受尽磨难,对所有人都敬而远之的他,会这样相信这人?

  他越来越看不清自己,而那颗心,也越来越不受控制了。

  “莫哭。”

  强硬的某人霎时就心软了下来,扔了麻袋,低头去唤他。

  “莫哭了,我不搬了,什么都听你的,你莫哭了......”

  他的声音很温柔,又很无奈。

  哑巴仍是低头落泪,不理会他。

  “我,我这不是着急么?你又是救我,又是照顾我,现在还要为了我来遭这样大的罪。你是文人,是君子,你的手应当是拿笔的,不应该来干这种重活。”

  “你说我看到你瘦瘦小小的身子,扛这么大包麻袋,都要被压垮了,我心里能不着急么?”

  “若不是我,你这个冬天大可以过得很好,你的棉被说不定也早都买到了。但偏偏你捡了我这么个祸害,还要继续受苦。你又不欠我的,大可不用这样的。”

  “哑巴,真的别再哭了。你一哭我,我心里就难受。”

  壮汉的大手搭上他的肩膀,另一手帮他去擦眼泪,像只讨主人欢欣的大狗。

  好半晌,哑巴才停止落泪,眸子通红,比划了一下手势——“咱们需要钱”。

  不是我,不是你,是咱们。

  “我有钱。”

  壮汉似想到什么,紧皱的眉头微微一舒,摘下拇指上的指环,放进哑巴手心,道:“咱们把这东西当了,少说也值几百两,铁定能过个好冬,怎么样?”

  哑巴捧着那块灼热的玉疙瘩,连忙又比划了一下——“这是你心爱之物”。

  壮汉道:“这东西对我确实很重要,不过当务之急,是咱们要一同挺过这个冬天,它若什么忙都帮不上,便什么也不是了。”

  顿了顿,又道:“我怎么能让我的救命恩人受苦呢?”

  这东西他确实宝贝,之前一直没有决定典当,只是以为哑巴虽然家境清贫,却也能供日常消费。

  但他今日在码头看到哑巴的那一刻,他才明白,自己错了。

  也明白,在哑巴面前,即便他要用性命去守护的东西,根本不值一提。

  白雪素净,将心底的阴霾统统去了,留下一方纯净之地,腾给眼前的那人。

  约莫半个时辰之后,二人从当铺出来,多了一包沉甸甸的银子。

  壮汉问:“现在有了钱,你也不用再去码头了,想买什么都可以。”

  哑巴点头,笑弯了眉眼。

  壮汉被这笑勾去了魂魄,好半晌才回神,扯回之前的话题,问:

  “那你最想买什么?文房四宝?锅碗瓢盆?还是菜肉调料?不过我猜,你最想买的应该还是棉被。”

  哑巴早有了打算,捧着那袋银子,摇头。接着比划了两下,告诉他:

  “我有被子了。”

  你就是我的被子。

  那年冬天,哑巴过得很是温暖,身子暖,心也暖。

  他们置了一处新房子,那房子是石砖砌的,防风又抗寒。他们还买了一张新的床铺,足够让壮汉这身长八尺的人滚三个跟头。

  待到除夕那日,壮汉在门口点了一串爆竹,噼里啪啦好不热闹。哑巴捂着耳朵,眉眼弯弯,欢喜地一头扎进壮汉怀里,心里都填满了一般。

  只是,好景不长。

  四

  除夕的第二日,是新年。

  哑巴和壮汉约定,去村口的庙宇拜拜佛,保佑来年财源滚滚,无病无痛。只是一出门,便撞上院子里一群手持长刀凶神恶煞的人。

  壮汉见此,连忙将人护在身后。

  “你们终还是来了。”

  他沉下眼色,周身冰冷,跟与哑巴相处时截然不同。

  那群人中间走出来一个眼神桀骜的,手里的剑随时准备出鞘,道:

  “少庄主,在下也只是奉命行事,缉拿你归案。”

  哑巴一愕——这个人,是少庄主?什么少庄主?

  壮汉道:“我说过,父亲的死另有隐情,与我无关。”

  那人不听他解释,只道:“有关也好,无关也罢,证据说是你,凶手自然就是你。何况......”那人顿了顿,眼中闪过杀气,“我家主人马上继位,他的意思,你应当明白。”

  壮汉眼中澄明,道:“兄长继位,自然是容不下我。”

  “少庄主明白就好。”

  “想必父亲这桩命案,也是他栽赃我的吧?”

  那人似笑非笑着说:“少庄主可莫要胡说,现在明面上的证据指名,你就是凶手。”

  “若我真是凶手,也是管家老爷来缉拿我,与你们何干?”

  二人你来我往,哑巴渐渐明白了其中的意思——

  壮汉和他的兄长都在一个什么庄里面,同有继承庄主之位的权利。奈何这壮汉的兄长不仅弑父,还将这罪行栽赃到他头上。前些天哑巴捡到他时伤痕累累,估计也是拜这位“兄长”所赐。

  哑巴垂首,觉得这些人很可怕——又不是什么王位,作何要弑亲父,杀手足,行不孝不悌之事?

  而且看今天的架势,估计来者不善。

  “所以,你们今日来,是为杀我?”

  沉默了许久,壮汉发出这声诘问。

  哑巴心里咯噔一声,看了眼他宽厚的背影,心里莫名地慌乱。脑中闪过一个画面——他在屋中坐着,外头有一人浴血奋战,孤立无援。刀光剑影宛如鬼手,刺进单薄的窗户纸,径直穿进他的心脏。

  这好像是梦,一直萦绕他心头的噩梦。

  “不错。就看少庄主是准备自我了断,还是,非要等咱们动手了。”

  “你以为,这些人就能奈何我?”

  “自然不能。故而我特意在剑上,淬了毒。”

  哑巴的头皮冰凉,从壮汉背后探出头来,望向那些剑刃,果然隐隐可见绿光。

  “哟?”那人瞧见哑巴,似是惊喜,“少庄主风流倜傥,居然在这么个小渔村,都能金屋藏娇。”

  这些人是冲壮汉来的,他怎能又连累哑巴?

  于是他道:“我不认识这人,你们莫要伤及无辜。”

  哑巴急了,他不知为何心里生了一股执念,即便是死,他也不要让壮汉独自面对这乌泱泱的两百人。

  于是他嗖的从壮汉身后窜出来,两臂一横,拦在二人之间。

  “看来,人家倒是认识你啊?”

  那人调笑着问,随后接到哑巴凌厉的眼刀,脸上的笑容渐渐敛去,对他道:

  “你身后这人今天得死,你若阻拦,便同他一块儿死。”

  他以为这话会将哑巴吓跑,却没想,哑巴反而上前一步,大有壮士断腕的决绝。

  小小的身影在人群中很是突兀,几乎被风吹倒的身量与这肃杀的气氛格格不入。

  但就是这样微不足道的身影,生生在壮汉心头烙了一块印记。

  他今日是九死一生了,在危急关头,怎能再连累哑巴?这个文弱又温柔的人,让他怎么忍心再连累?

  哑巴是一定得退开的,壮汉贪婪地看着他,权当是最后一眼,这一眼最后落在哑巴的后颈,那一刻,心里蓦然就生出一个办法——将哑巴敲晕,锁房间里,外面的血雨腥风便与他无关了。

  他徐徐走近,靠在哑巴身后,手起,掌落。

  变化都在那电光火石之间——谁知,哑巴竟跟预料到般,猛然回身,眼神锐利地瞪着他。

  壮汉接到那双发红的眸子,陡然没了底气,手刀停在半空,迟迟没有落下。

  “你,你......”

  他不知说什么是好。

  啪!

  下一刻,他被抽得一偏,脸上顿时多了一个掌印——这个弱不禁风温文尔雅的哑巴,打了他。

  不仅扇了他耳光,随后,还泄愤一般捶打他的胸口,一拳接着一拳,仿佛要用尽所有的气力。

  壮汉有一瞬是懵的——他这一记手刀还没砍下去,这人何来发这么大的火,就跟以前这样打过他似的?

  不过,比他更懵的,合该是那群大张旗鼓来杀他的人——这个前一刻还用命护着少庄主的哑巴,怎么突然反水,自己先打上了?

  “诶,你们究竟耍什么把戏?”

  哑巴却没有停下,只是疯一样捶打壮汉,分明动手的是他,却自己先落下泪来。

  杀手头子还在喊:“哎!那哑巴!你到底哪边儿的?要护他不护啊?”

  “有什么恩怨过会儿再算,爷爷我先来的,这条命,得交代在我手上!”

  “少庄主,你们二人有什么恩怨我不管,今日咱弟兄们带的是白刀子,回去时,得是要红刀子。”

  “喂!那哑巴,你听我说话没?你就算有恨也得等我先把人杀了,尸体你拿来干什么我都不过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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