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好眠。尤眠醒来之后，身上泛着久违的慵懒。S已经不见踪影, 尤眠猜想他应该是先去找林启航了, 也不在意, 只是想到S以后再也不会出现在这里，未免还是有些失落。

　　尤眠在顾家也住了两个月, 可现在一看，房间里属于他的东西并不多，S一走，更是显得空荡荡的寂寥。尤眠想着找个时间搬出去，毕竟经过昨晚的事情, 他也没有资格继续住在这里。

　　抢了人家的身体也就算了，就不要再顶着不属于他的身份和顾家纠缠不清。不然，他都会忍不住唾弃自己。

　　尤眠走出房间，正好对面的顾衍也打着哈欠朝他走来。见到尤眠, 顾衍迷迷瞪瞪地问了声好，“早啊。”

　　尤眠点点头，转身走开, 仿佛顾衍只是不打紧的熟人，不值得多说一句话。

　　顾衍皱起眉, 心中不爽, 但也没有表露出来, 追上尤眠, “昨天是他回来了吗？”

　　尤眠自然知道顾衍口中的“他”是谁，也不想多说, 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

　　“发生了什么事情吗？”顾衍狐疑道，“我一觉醒来，只觉得累得要死，眼睛也睁不开，又红又肿。”

　　尤眠这才想起这个顾衍还不知道所谓的真相，他看着顾衍，后者面露疑惑，即使没有睡好，光洁的皮肤却还是在窗帘缝隙透进来的晨光中熠熠生辉。

　　尤眠第一次意识到顾家大少爷的“美貌”，却想起自己没资格欣赏，便移开目光，“没事。”

　　以这个顾衍的性格，知道真相之后难免又要掀起一番“腥风血雨”，说不定承受不住打击，脑子又变得混乱不堪。只剩下最后半年的时间，尤眠只想安安静静地度过，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顾衍一把拉住正欲转身的尤眠，尤眠以为他又要发少爷脾气，没想到却听到他说：“他是不是做什么事情惹你生气了？”

　　尤眠：“……”

　　顾衍观察着尤眠的表情，见他面色暗淡，惴惴不安道：“如果真的是这样，我向你道歉，你不要生气了。”

　　其实也没有什么。那个顾衍不过是求他去死，把恋人的身体还给他而已。

　　不过如此。

　　尤眠安静了一刻，等待刚刚心头涌出来的柔软消失，才展颜一笑，用调侃的语气道：“如果一定要说有事，大概是你溜到我的房间，缠着要我一起睡。我费了好大劲，才把你赶出去。”

　　顾衍脸色一红，欲分辩，却又不知道说什么，一时只能呆呆愣在原地。

　　尤眠觉得好笑，明明是同一个人，性格却迥然不同。这样的顾衍虽然依旧心高气傲，举止幼稚，但却让尤眠莫名地生出几分好感，也更愿意亲近些。但他也非常明白，目前最好的做法是不要区别对待这两个顾衍，以免再生事端。

　　两人来到餐厅，顾柯已经用完早餐正准备离家，看到他们，勉强露出一个笑容，“早安。”

　　顾衍奇道：“姐，你脸色不太好看，额头上那么大一个痘痘，难道昨晚也没睡好？”

　　顾柯和尤眠对视一眼，见后者对他轻轻地摇了摇头，才道：“是工作上的事情，你也知道的，那些叔叔伯伯们就是名堂多。”

　　顾衍点点头，“幸苦了老姐，明天我和你回公司看看，有事我来扛着。”

　　顾柯忍不住问道：“那你今天呢？”

　　顾衍想也不想地回答：“今天是尤眠产检的日子，我得陪他去。”

　　顾衍不提尤眠自己都忘了这茬，他甚至快忘了自己是个孕夫。看来今天送完林启航还得再跑一趟医院。

　　顾柯脸色复杂，“小衍，其实……”

　　尤眠截断她的话，“顾柯，你该走了。”

　　在自己家被外人下“逐客令”，顾柯却也没有不满的心情，只是暗暗叹了口气，“好吧，希望一切顺利。”

　　顾柯走后，尤眠对顾衍道：“其实你可以去干自己的事情，没有必要非得陪着我，产检我一个人也是没问题的。”

　　顾衍翻了一个他标志性的白眼，“你以为我想去？还不是那些什么《孕妇孕夫保护法》闹得！还有，你肚子里的球也是我的事情啊，你真是得了便宜还卖乖，还好意思跟我欲拒还迎。”

　　尤眠拿他没有办法，无奈道：“可以，那我们走吧。不过再去医院之前，我们还得再去个地方。”

　　顾衍好奇道：“什么地方？”

　　“你的母校。”

　　两人走在斯诺大学校园内，正值假期，学生基本都回家了，留校的基本都是校内的工作人员。

　　顾衍怀念道：“我以前在这里蹉跎了不少时光。”

　　“蹉跎？”尤眠问，“怎么个蹉跎法？”

　　顾衍抬眼想了想，“大概是努力读书之类的。”

　　尤眠哭笑不得，“这怎么会是蹉跎？”他在二十一世纪可正是因为好好读了书，毕了业才能找到高薪的工作，在大城市里扎根。不过转念一想，高薪也意味着高强度，如果他找一份轻轻松松的工作，也不至于最后落了一个过劳死。

　　如果他没死，他的生活会是什么样呢？会不会在某年某月的一次契机，也许是一次酒后吐真言，又也许只是在某一个再平常不过的下午，他向温知遇表明心意……不知道那家伙会是什么反应呢？想到这里，尤眠不禁失了神。

　　一旁的顾衍还在喋喋不休：“别看姐姐现在宠我，念书那会儿她对我可好不到哪里去。如果我成绩不好，连零花钱都要被扣掉一大半，有的时候我还得向同学借钱……”顾衍说了半天，发现旁边的人低头深思状，根本没有听他说话，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尤眠？！”

　　尤眠回过神，“啊”了一声。

　　顾衍不耐道：“你有没有听我说话？你在想什么呀？”

　　“在想……我的一位好朋友。”

　　顾衍脸色一变，“朋友？男的女的？”

　　“男的。”

　　顾衍面露鄙夷之色，“你最好不想其他男人。”

　　“嗯？”

　　“你现在肚子里怀着我的球，想其他男人对胎教不好。”顾衍理直气壮道，“所以一定要想人的话，就想我好了。”

　　尤眠瘪瘪嘴，不想理会这位说什么都有理的顾少爷，加快脚步朝林启航所在的实验楼里走去。

　　尤眠猜的没有错，S的确早早地就来到了林启航这里。林启航正忙着备份研究资料，看看哪些需要带去火星，哪些可以留在地球。S在这方面却帮不上什么忙，他只能跟在林启航身后，看着他忙来忙去。

　　林启航转身看了他一眼，只觉得S就像一直跟在主人身后的大型犬，正期待着主人的爱抚。

　　林启航还真摸了摸S的头，“你可以去旁边休息一下。”

　　S摇摇头，“我不会累的，博士。”

　　林启航怎么会不知道这点？只是自从S诞生开始，林启航一直把他当成心爱的孩子，不知不觉，就会以对人类的态度来对待他。

　　林启航笑道：“既然这样，这里有一份设计图，是我昨晚通宵完成的，麻烦你存储下来，交给杨婉婉，她会知道怎么做。”

　　S扫了一眼林启航给他的设计图，“这是智能机械的设计图？”

　　林启航点点头，“当年很多的制造材料已经被下令禁止生产，这次用目前的技术能制作的最高级别的智能机械。比起你来，还会差很多。”

　　“博士为什么需要这些？”S问的直截了当，“难道有我还不够吗？”

　　林启航柔声道：“当然不是，你是谁都取代不了的。只是你要和我一同去火星，地球上还是要留几个人才对。然而，”林启航眼中一沉，又好似带着随时能够燃烧起来的火焰，“人类，是永远不能够被完全信任的。”

　　走到实验楼前，尤眠对顾衍道：“你就在这里等我罢。”

　　顾衍阴阳怪调道：“这么神秘？你到底要去见谁？”他看了一眼面前的实验楼，“物理系的哪位教授吗？”

　　尤眠觉得告诉他也无妨，“林启航林教授。”

　　顾衍有几分惊讶，“那位诺贝尔物理学奖的获得者？”

　　“你居然知道？”尤眠还以为顾衍这种豪门少爷对科学界的事情漠不关心。

　　“废话，这好歹是我母校斯诺大学的一桩盛事，我能不知道么？”顾衍若有所思道，“更何况，我还读过他的著作，对他提出的‘空间折叠’假设挺感兴趣的。”

　　尤眠也是学物理的，对这个假设稍微了解一些。“你是说因为强大引力使得宇宙空间发生扭曲的现象？”

　　这次轮到顾衍惊讶了，不由地重复了一下刚刚尤眠说的话：“你居然知道？”

　　“如果这个假设真的成立，并且可以得到应用，那么……”尤眠心下一动，“宇宙星球之间的距离就能指数减少了。”

　　顾衍赞同道：“没错，比如现在地球去火星需要一周的时间。如果能用某种方法使得两者之间的空间折叠，就像将一张纸对折，立刻可以缩短一半的路程。”

　　尤眠不由地想起了正在朝仙女座驶去的温知遇。如果空间折叠真的存在，并且可以叠加，那这几百万光年的路程岂不是可以大大缩短？

　　不过到目前为止，这还只是一个假设。等到能实现的那天，也不知道要多少年后。尤眠叹了口气，刚刚微微发热的胸口又冷了下来。

　　顾衍仿佛看出来他为什么叹气，“现在正式技术爆炸的时候，什么事情都有可能发生。”

　　“也对。”

　　顾衍趁机话题一转：“那我能不能也去见见林教授？”

　　尤眠果断拒绝：“不行，我和林教授是事先约好了的，再带一个人实在不方便。”

　　顾衍为了面子也没有继续要求，而是不屑道：“不见就不见。我告诉你，我毕业之后捐献了不少钱给大学，说不定林启航的研究经费里面就有我的份。大不了，我让校董事引荐就是。”

　　“好好好，我知道你厉害。 ”尤眠立刻给他顺毛，“你在这里稍等下，我去去就回。”

　　顾衍颐指气使：“不能太晚。”

　　“好。”

　　顾衍想了想，又道：“不能超过半个小时。”

　　“……”

　　尤眠找到林启航的办公室，正欲敲门，门却猝不及防地被打开。S从里面走出来，朝尤眠点点头，“我还有事，先走一步。”

　　尤眠拉住他，“你等等，让我多看几眼。”

　　S：？？？

　　“等你到了火星就没那么容易见面了。”

　　S：“我肯定还会回来的。”

　　尤眠心道只怕你回来的时候我已经不在了。他笑笑，“毕竟我们在一起睡了这么久，你连给我多看几眼都不肯？”

　　S知道尤眠在拿他开玩笑，却找不到合适的话语来反驳。好在这时林启航的声音从办公室里传来，“尤眠来了？请进吧。”

　　尤眠这才放开S，笑吟吟地走了进去。“林教授，我没有耽误你的行程吧？”

　　林启航开玩笑道：“再晚十分钟我就要出发去地球码头了。你随我来。”

　　林启航的办公室除了大门之外，还有一扇不起眼的小门，他打开那道门，“请进。”

　　尤眠走了进去，发现门后别有洞天，甚至比办公室还大，整整齐齐地放着他叫不出名字的实验器材以及一大个书架，书架上面摆满了书。

　　“没想到现在还有人喜欢看书，果然大家就是不一样。”在21世纪，纸质书的未来就被看好，尤眠也以为不用一百年所有的纸质书就会被淘汰，没想到在林启航这能见到这么多书。

　　林启航悠悠道：“看书，还是看书最好。”

　　这话听着莫名其妙，但尤眠却领会了林启航的意思。他走向书架，大致扫了一眼，基本都是一些物理学的著作，便问：“我能不能借几本回去看？”

　　“请便。”林启航道，“不过，你可以先来看看这个。”他走到一个一个人高的实验箱前，按下一个开关，实验箱随之亮了起来，尤眠能将里面的情形看得一清二楚。

　　那是一个有着人类轮廓的机械，但因为还未完工，电路和芯片等东西都暴露在空气中，倒是很像21世纪常见的初级机器人。

　　“还差最后一步，给他做一个人类的外表。”林启航看着沉睡的机器人，眼中是淡淡的满意，“我觉得这个应该由你来设计。”

　　尤眠一时没有反应过来，“我？”

　　“正是。”林启航意味深长地看着尤眠，“S告诉我，你拿走了一个机器人的存储芯片，想为之寻找合适的身体。恕我冒昧，我能问问你为什么要那么做吗？”

　　尤眠沉思了良久，最后只能摊摊手，“如果一定要我说，我只能说是一时兴起了。”

　　林启航饶有兴趣道：“哦？”

　　“可能与我本身的经历有关，我不能和现代的绝大部分人一样，面对那些有表情，会说话，有智慧的智能机械，轻而易举地把他们当成一个物品。”尤眠自嘲道，“我总是有种错觉，好像他们也是真真实实的存在的生命。”

　　“他们的确是生命。”不知何时开始，林启航的表情已变得相当认真，“是我们人类赋予他们生命。”

　　“所以人类也可以对他们肆意妄为吗？人类有权力随时终止他们的生命？”

　　林启航：“我并没有这么说。所有有自我进化系统的AI，他们都会根据已经有的知识库和经历的事情，渐渐地形成他们自身的意识。比如S，你觉得他的思维，相比于人类的会差很多吗？”

　　尤眠还真的认真地想了想，“他如果多一些表情会更像人类。”

　　林启航微微一笑，“在某个意义上，你就是那个机器人第二次生命的赋予着，所以我希望你来设计他的外表。”

　　尤眠的脑海中迅速地浮出一个人的身影。如果能再见到那张脸，如果能再见到他，哪怕只是在自欺欺人……

　　林启航打开一块虚拟屏幕，调出人体建模系统，“你可以在这里捏出你自己想要的脸，设计完成后3D打印出来就好。接下来这间实验室就归你使用，”林启航走到门口，“我就不打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