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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3章

肉肉喵 15948字 2023-03-10

  (一)

  当思龙轻轻地推开门进去的时候,老张正坐在桌边的椅子上对着两个打开的饭盒发着愣。尽管思龙进去时调皮地悄无声息地迈着步子,但老张还是有所察觉,他猛然回过头,看着来人。

  “袁思龙,怎么是你?你怎么来了??”

  “师长,我来看看你。其实,早就想来了,以前一直都没有机会......” 思龙冲着老师长笑了起来,那个笑容怎么看都带着一抹贱兮兮又可怜兮兮的味道。

  老张那紧绷的面皮下透着一丝笑意,他忽然说道:“我知道,现在你们独立营负责这里的警戒,但是,你这个营长也不能就开始滥用职权啊?”

  “老师长,您可不能冤枉我啊!您放心,在这里我安排的兵,都是和我一起在战场上出生入死过来的,都是我的弟兄。今晚,不会有任何人来打扰我们的。我就是想来陪您说说话、喝喝酒......

  哎,您怎么知道换了我们营来负责看守这里?是不是抗美跟您说的?她还说些什么没有?”思龙想到抗美,不知为何就会心里一虚。

  “抗美这个傻丫头刚才来过,我想你应该都知道了。她还给我带了菜,但这个傻孩子没拿筷子,她还以为我这里什么都有啊?!真是笨蛋螃蟹...... ”老张喃喃地亲昵地骂道。

  这时候,思龙一边微笑,一边打开手中的纸包,露出里面的一只烧鸡。他又打开挎包,从中拿出了用纸包着的切片红肠和油炸花生米、一瓶酒和一罐茶叶。最后,他带着一个变戏法似的得意又好玩的表情,拿出用干净手绢包着的两双筷子......

  这时,一个值班的老兵送进来两瓶开水和两个茶杯。思龙泡好两杯茶,又把他带来的菜和酒都在桌上摆好,然后,把桌子拉到床边,顽皮地往床上一坐,说道:“师长,今晚我就在这陪着您喝酒、聊天。哎,对了,我记得您好像还欠我一个故事?......您现在可以给我讲了吧?......”

  (二)

  “故事,当然有的是,今晚的时间都给你,让我慢慢想想。对了,先让我尝尝抗美烧的菜,我还不知道她也会烧菜了??”老张一面说,一面将筷子伸向那两个饭盒。只见,一个是红烧鱼,还有一个是炒素什锦。

  思龙在一边偷笑,小心翼翼地也跟着尝了尝这两样菜,尝着尝着表情却有点怔住了。

  “这菜味道还不错,就是稍许有点甜了。”老张轻声地评论道。

  “这个味道......好熟悉。怎么会是......我妈妈的味道?我是说,很像我娘烧的味道,尤其是这道鱼...... ?”思龙也在喃喃自语。

  “呵呵,好吃就行。你喜欢就多吃一点。”老张很高兴,紧接着开始了向烧鸡的进攻。

  “对了,都这么晚了,你这些东西是到哪儿弄的?食堂好像早就关了吧?”老张问道。

  “食堂是关了,我就是到后厨房去查看了一遍,顺手找到了这点东西。还包括这瓶酒。”思龙不好意思地笑道。

  “后厨房?这时候没有人的,你小子怎么进去的??”老张停下了筷子,一脸的狐疑。

  “师长,您忘了,我怎么说也都是咱们师里......那个啥,最优秀的侦察兵不是?还有什么门是挡得住我的?有什么东西是我拿不到的?......只要我想...... ”思龙支支吾吾、吞吞吐吐地说完这几句话。

  看着宝儿此刻这一脸二百五的表情,听着身边弟兄们的窃窃笑语,我在心里重重地叹了一口气,老天注定,什么叫‘有其父必有其子’,我可总算是明白了。

  “你这个臭小子,这么说来,咱师里都不知道乱成什么样了?...... 唉!”老张也同时重重地叹着气。

  “师长,反正我们营,我管的地方是不会乱的。您就放心吧,明儿一早我会去找炊事班的老高,把他的损失给补上的。”思龙嬉皮笑脸地说道。

  我和弟兄们此刻都挤在老张的这间小屋子里,本来我们是想等他睡熟后去托梦的,现在看到思龙这个臭小子拿了酒和肉来慰问老张,并做出一付准备挑灯夜谈的架势,我们到也很想留下来看看热闹。

  (三)

  死胖子在馋那只烧鸡,而迷龙在馋那瓶酒。虽然,只要我们不显形,我们的一举一动和言谈说笑他们都听不到看不到;但是,我还是轻声地关照弟兄们克制一点,别打扰了这一老一少俩辈军人交交心窝子。

  “师长,我听说您是抗美援朝时期的战斗英雄,立过好几次一等功呢。我特别喜欢听打仗的故事,您就给我说说吧!”思龙问道。

  “是啊,抗美援朝时期,我们特别艰苦,是打过不少硬仗、恶仗,我还在南朝鲜总统府李承晚的浴缸里泡了个热水澡呢!”回忆起年轻时的戎马倥偬,老张的微笑中带着一丝自豪。

  “但是,最让我难忘的一仗还是发生在抗日战争时期。最让我难忘的一个人,就是领着我和弟兄们打了这一仗的人。”他接着说道。

  听到他这样一说,弟兄们忽然都安静了下来,连死胖子也停止了流口水,凝神看着老张。

  “师长,您以前曾说过,有一个最具铮铮傲骨的军人,您还说我和他长得很像,他是谁呢?我真的很想知道。”思龙又问道。

  听他这样一说,弟兄们不由都望着我的脸,我的心里波涛汹涌,思绪浮想万千,只觉得心跳得是那么地快......

  老张低着头沉思了片刻,缓缓地说道:“还是先和你说说我是怎么从的军吧。那还是在1931年,九一八的那年。当时,我16岁,在读高二。

  那个时侯的时局不稳,各路军阀混战。后来,虽然成立了国民政府,但老百姓的日子一直不太平。原本,我是想在一年后高中毕业的时候报考黄埔军校的,但日本人没有给你和平的时间,就那么叩开了东四省的大门。所以,就在那一年年底,我中学还没有毕业,就跟上了一支路过的湖南军队从了军。我的连长,他叫虞啸卿。”

  听到老张从容而又亲切地讲述着他投笔从戎的经历,老炮灰们的思绪都回到了那个时代,那个战火纷飞的时代。

  “我的连长,他是我的第一位长官,后来,他也一直都是我的上司。他一直都将自己挺得向一杆枪,既有军人之表又有军人之里,加上他的文韬和武略,我越来越崇拜他,开始刻意地向他学,模仿他的一言一行,他就像是我心中的神一样...... ”

  听到这里,小何和余治不由对视了一眼,那个眼神既幸福甜蜜又带着一丝的痛楚。

  “师长,那个虞啸卿就是你要说的那个军人吗?”思龙不由得问道。

  “思龙,你听下去。听完后,你自己来做判断吧。我的故事很长,现在才刚刚开始...... ”

  (四)

  有多少年少轻狂,幸福的时光?只是在那个时代,国破家亡,又有那个中国人心底深处真的会涌现起幸福的感觉。随着老张缓缓的叙述,时间已转到1942年初,那个我们刚到禅达的时候。

  “那个时候我刚从黄埔军校毕业没多久,我又回到了虞啸卿的团,他现在是团长。袁思龙,我和你的从军经历很相似,先从军,再读军校,又回到老部队。我那个时候二十多岁,是虞团长的少校副官。也许是因为,我很小就从戎,生活经验和社会经验都比较少,心思还是很单纯。在军队里,还有很多和我相处多年的好兄弟,小何、余治、李冰......我们的部队刚刚来到滇西小镇禅达驻防。”老张说道。

  “禅达,您说的是禅达吗?那是我出生和成长的地方,那里就是我的家。”思龙听到这儿,激动了起来。

  “是的,就在禅达。在1942年初,我们这支部队已被编入了滇西远征军。即将踏上缅甸战场。”老张的思绪回到了过去,他微微停顿下来。

  老炮灰们也在回首往事,他们想起了那个溃兵收容站,想起了有一天有一个威风八面的铁血军人来告诉他们,他要重建川军团,他是他们的团长。

  而我的思绪也回到了那个时候,那时我刚到虞团,做着小小的军需中尉,就在那段时间,我第一次见到了茉莉......

  (五)

  “由于各种原因,远征军的第一次出征不利,很快就得到了撤退的命令。在那种情况下的撤退,就是一场恶梦,简直比打了场败仗还要可怕。没后援、没物资,日军一路对着我们围追堵截,而作为友军的英国人更是忙着撤向他们最爱的印度,除了给我们添乱,跟本给不了我们任何支援......

  有五万多远征军迷路进了野人山,有很多人牺牲在异国的土地上,再也没有回来。而我们团出发的时候就正赶上撤退的尾声,我和虞团长一起刚到了缅甸一个最近的英国人的机场,就得到撤退的命令。

  对于上峰这种混乱不堪的指挥,我当时只是心里有点不满,我还没有意识到这种指挥的后果将会是什么。

  就在我随同虞啸卿撤回禅达的路上,我才想起我们团还有一部分刚刚招募的老兵正被飞机运往缅甸的这个机场。我们这么一走,谁来带他们回家??可当时的情况紧急,日本人就追在我们屁股后面,沿着滇缅公路,一路奔着中国杀将过来。我们只能以最快的速度,撤退,或者说是逃命,在撤退的军令下,逃回中国。”

  老张停了停,又接着说道:“就在我们到了南天门,过了行天渡,回到禅达的第二天,我们听说日本人的追兵越来越近,怒江以西的国土基本已全部沦陷。那天,行天渡的桥被驻守江防的我师特务营给炸了,怒江西岸聚集了越来越多的难民和溃兵......

  日本人的炮声越来越近,而师特务营把个江防弄的松松垮垮,不堪一击,他们除了会炸桥,就别无良策。在江对岸聚集了一万多,近两万的难民,他们在争抢着仅有的两个筏子,而此刻日本人的军旗已插上了南天门。虞团长刚刚得令由他负责江防的防守,但此刻的情势已是万分危急。

  我们来到江边,一边重筑江防,一边观察着对岸的情况。就在震耳的炮声中,在南天门的山顶上已出现了正在下山的日军前锋。西岸岸边一万多难民和几千溃兵搅在一起慌乱不堪,局面几乎失控......

  就在这时,一个疯子一样的军官,挥舞着双枪,抢到所有人的前面,打断了两根渡索,对着他们一通乱骂。我们这边听不到他在说些什么,只是看到随着他的怒吼,有一千多个兵跟着他冲上了南天门。

  那一天一夜,我和我的团长虞啸卿一直在望远镜中观察着南天门上的战况。一阵紧密的枪炮声后,日本人的攻击会暂时停止一段时间,但是当下一轮攻击的炮声响起后,必定会迎来抵抗的枪声。一天一夜,十四次的进攻,可是日军的脚步始终止步于南天门之前,而西岸的那一万多难民靠了两个筏子基本上也慢慢地摆渡到了东岸,我们的江防经过这段时间的抢修也终于巩固。

  第二天一早,在我们团半个基数的炮火支援下,南天门上的那伙溃兵中有十几个人乘着筏子,顺着怒江水漂了回来。其中,就有他们的指挥官,龙文章。他的兵渣滓们喜欢叫他的外号,死啦死啦。”

  这一段话好长,老张静静地叙述完了,暂时没有说话。思龙听后,想了一想,说道:“我从小就爱听禅达的老人们说起过去抗战时期的故事。您说的,那应该是第一次的南天门之战吧?听说那十几个在南天门上阻击了日军,赢得时间巩固江防的兵回来后,被禅达人当做大英雄一样接待。家家户户都拿出家中最好的食物来感谢他们。我还听说,那个领着他们打了这个绝户仗的军官后来当了川军团的团长,好像就是姓龙的。我不知道他的名字,但我小时就听老人们提起过他的故事。

  师长,我不知道您那个时候就在禅达,您和他都是滇西远征军一员。您继续讲吧,我很想听那个传奇的死啦死啦的故事。”

  (六)

  老张看了看思龙那双渴望的眼睛,微微笑了笑,继续说了下去。他说到了随后的逮捕,一个多月后的庭审,我在庭审时招供的那些颠沛的身世和招魂。

  是啊,那些时刻,他都是在我旁边。逮捕时是他给我带上的手铐,庭审时是他做的案卷记录,而当我表演起了招魂舞时,我也注意到了他在一边捂嘴偷笑。怎么直到现在我才惊觉,原来张立宪他一直是离我这么近,一直都可以在这么近的距离观察我、注意我??

  “那个时候,我对这个人的印象很复杂很矛盾。一方面我也佩服他那背水一战、向死而生的勇气和智慧,要知道连我最钦佩的虞啸卿也暗自称赞他是‘短兵相接的天才、逆流而上的妖孽’;但另一方面,我又很不屑于他那些无法无天的做派。你知道吗,他原不过是我们虞团的一个小小军需中尉,在缅甸趁战乱之际,就敢穿一套中校军服冒充是川军团团长。他冒着团长之名,聚拢了一帮兵渣滓、人垢子,在日本人的围追堵截下居然还能一路打着胜仗回来,带着他那一队兵,就一直走到了南天门,居然还保有一部分从日本人手中抢来的武器和装备。这本身就是一件几乎不可能做到的事情。

  随后,就发生了那悲壮的第一次南天门之战。由于那一千多号战死的英魂的功绩,使得江防巩固了,老百姓不用抛家舍业地去逃命了,而虞啸卿从团长升为师长,甚至连我也沾了点光,被提升为我师特务营的营长。那个时候,我就和你现在一般的年纪。”老张看着思龙,目光既亲切又带着点自嘲。

  “可是,他是个人才啊?虽然冒领团长之职,违反了军规。但他的用意是好的呀?按照我们现在的话说,那就是出发点是好的,并且,他的行为结果也是有实际意义的啊。既然是在战乱之时,也当行特殊的用人之道,如果他能遇到有魄力有胆识的领导......师长,您还是接着说下去,我不在这乱发表意见了。呵呵!”思龙不好意识地挠了挠头皮,笑了起来。

  听到儿子是这样评价我当初的行为,我的心中一宽,可同时又有些无奈和苦涩。笑纹从心底刚刚泛起,却又在嘴角渐渐隐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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