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智能小说网 > 都市 > 《红衣完整版+番外》在线阅读 > 正文 11

11

肉肉喵 18486字 2023-03-06

  韦长歌一双明亮的眸子闪着微光,像水底的星辰,又像月下的花瓣。他饶有兴致地看向苏妄言:“不知小苏公子生辰几时?几时满月?几时百朝?可取了名字吗?”

  苏妄言难得没有发怒,只是长长叹气,道:“三天前的夜里生的。百朝还早,满月倒是不远了。韦堡主是要出钱摆满月酒吗?”

  “有何不可?”韦长歌笑眯眯地戳了戳小狐狸的小肚子,又问,“孩子的娘呢?”苏妄言又叹了口气:“在款款楼。洛阳城新开的青楼。”

  “青楼?”

  “嗯。”苏妄言道,“一个月前,平康坊新开了一家青楼……很快,平康坊的花魁娘子换了人。”

  2.平康坊的花魁娘子

  平康坊四马并行的大街两侧,是清一色的青楼楚馆。一个月前,平康北街的街尾新开了一家款款楼,三天过后,赵阳台的艳名已经传遍了整个洛阳城。

  苏家小公子苏审言刚满十五岁,除了读书习剑,平日里最大的爱好就是养鸽子。一天正午,他从城外访友归来,怀里揣着他最最心爱的那只小鸽子,骑着马路过平康坊时,鸽子忽然扑棱棱地飞起来,从窗户猛地扎进了路旁一座红楼里。

  苏审言慌忙下了马,就要上前拍门,可抬眼看到那块“款款楼”的描金招牌,一时便不知如何是好了。就在他急得团团转的当口,一个女人抱着鸽子走了出来,倚着门楼上的朱栏杆笑了笑。

  苏审言忐忑不安地上了楼。一股桂枝香气蛛丝般缠绕上身,挥抚不去,让他一连打了好几个喷嚏。小鸽子“咕咕”叫着,在一个女人白皙的手上蹦跳玩耍。

  苏审言低着头,红着脸,喝了茶,喃喃道:“姐姐,我的鸽子……”女人眯着眼笑了笑,捧起那小鸽子走过来,把鸽子塞到了他怀里。跟着,右手往前一伸:“承惠,两千一百两。”

  苏审言愣了半天,才搔着头问:“……什么两千一百两?”

  女人嫣然一笑,扳着指头算账:“客人既然来了,难道没听说过阳台的规矩?凡是客人来了,要上楼,须得先交五百两银子;要与我见面,就得再交一千两银子;每用一杯茶水,又是二百两。小公子上了楼、与我见了面、喝了三杯茶水,可不是两千一百两吗?”

  半个时辰后,苏审言鼻子红红的回到家,找到大哥苏妄言,把事情经过说了一遍,眼圈红了:“赵姐姐说了,一个月内,要是不去赎,就炖来吃了。还要让伙房把毛拔得干净些,肉炖得烂烂的呢!”

  于是,苏大公子在一个微雨的夜里来到了平康坊。房内熏着幽幽的桂枝香,异域来的柔软地毯上摆放着贵妃软榻、檀木妆台和明亮的大铜镜。

  一扇云母屏风把房间隔成前后两半,一只雪样的小鸽子站在那屏风顶上左顾右盼。

  “公子怎么不看妾身?”赵阳台长着尖尖的下巴,艳红的嘴唇,一双猫样的眼睛微微眯起,眼神轻细,宛若夜空中的雨丝,百般的销魂。未曾开口,先拿团扇掩了嘴,吃吃地笑。果然是十足十的狐狸精模样。

  苏妄言回过头,笑了笑:“我怕花钱。”“哎呀呀,”赵阳台摇摇团扇,眼神在那鸽子身上一勾,半嗔半怒地移近过来,“什么钱不钱的?公子好煞风景!妾身还以为,苏大公子是来要回鸽子的呢……”

  苏妄言一时没有作声,既而笑了起来:“姑娘既然知道我的来意,想来也会成人之美,舍弟的鸽子就由我带回去吧。”话没说完,肩头忽地一暖,那软绵绵的桂枝香到了鼻端。

  “公子。”赵阳台伏在苏妄言肩上,幽幽地呵了口气,“这外面风急雨紧的,不如留下来,暖酒软卧,岂非人间美事?”

  苏妄言心头怦然一跳,微微一笑,用力反握住她的手,道:“多承姑娘美意,姑娘若真心抬爱,便让在下带了鸽子回去吧。”

  赵阳台神色古怪,隔了片刻,似笑非笑地叹了口气,干脆地回答:“鸽子尽管带走,可是那两千一百两银子,公子打算几时还我?”赵阳台顿了顿,笑弯了眼,“要是还不起银子,那可对不住了,还请公子留在款款楼,陪妾身一夜吧。”

  “岂敢。”

  “唉,每逢雨夜,妾身就忍不住会想起过去的事来。”

  “伤心事?”

  “正是。实不相瞒,妾身是狐。”

  苏妄言插嘴道:“不瞒姑娘,如今满洛阳城的女人也都是这么说的:平康第一美人是个狐狸精,把男人们的心都勾走了。”

  赵阳台掩着口,吃吃笑起来:“公子真会说话。不过,妾身真的是狐啊。妾身是一只五千年的狐狸精,苏大公子,你可愿意听我的故事?”

  赵阳台狐媚一笑,娓娓说了起来。

  3.赵阳台的故事

  “许久许久之前,妾身住在海外大荒的合虚山,是山中的一尾野狐。合虚山主人是个年轻英俊的男人。每天,他驾着太阳出门,在云端上看遍人世的种种故事,然后乘着太阳回来,把一日所见写在一本大书里。那时候妾身年纪还小,贪看那些人间故事里的波折起伏,总趁合虚山主出门的时候从窗户跳进屋里偷书看。好几次,都因为看得入迷,忘了时辰,被主人抓了个正着。但合虚山的主人却是一个非常非常温和的男子,他一次也没有处罚过妾身。

  “一年一年过去。人间的男女越来越精明。于是合虚山主带回的故事,也越发曲折繁复,着实叫人心痒难耐。我壮起胆子,变成一支银毫毛笔,求主人用我写字,以求能及时看到最新的故事。

  “合虚山主的书案上,有一方胭脂墨砚,那本是合虚山里一块上等的胭脂墨石,其墨如血。它日日浸淫在七情六欲的文字里,竟也有了灵性,修成了男身。

  “主人日日用银毫毛笔蘸了殷红的墨书写俗世凡人的离合聚散。他驾着太阳外出时,就留下我和那胭脂墨砚相伴。墨砚是个沉默无趣的家伙,法力也低微,不过模样嘛,倒有几分合虚山主的影子。妾身想着,左右山中无事,寂寞也是难耐,这般色相也不算辱没了妾身的美貌,便与他做了一双情人。

  “如此。又是许多年过去了。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主人带回的故事里,渐渐欢愉少了,伤心多了;成全少了,破败多了;热闹的少了,寂寞的多了。笑少哭多,这可真叫妾身失望。合虚山主也对人世越来越绝望,新的故事,他常常写到一半就泣不成声,到最后总是丢了笔,起身去太阳睡觉的扶桑树边喝酒。

  “再后来,书里有头无尾的故事越来越多,合虚山主流泪的时候也越来越多。终于有一天,他驾着太阳出门,再也没回来。合虚山主走后,山里一下子冷清起来,实在没趣。墨砚是个死心眼的家伙,一定要守在山里等合虚山主回来,妾身也不管他,一个人乘了天风,来到红尘之中。可这红尘果然总是让人伤心。我于是躲到楚泽中,潜心修炼。晃眼,又不知多少年过去了。

  “有一天,妾身心血来潮,想到山下转转,便捏了个法诀,来到北方某个都城。正巧,碰上两队甲士拥着辆马车缓缓驰入城门,后面跟着数不清的婢子随从,队列足有几里长。马车华丽极了,甲士也威武极了,一路上招摇过市,人们里三层外三层地挤在边上看热闹。妾身看到那车里坐着一位贵族公子,年少英俊,气势十足,赫然是那合虚山里的墨砚。原来他也随着妾身到了红尘中来!妾身真是感动,连夜赶去探望。

  “几百年不见,墨砚已成了人间的君侯,住在一所堂皇的大宅里,门下食客三千,出入仆从如云。只是,他竟忘了前尘,没了法力,连妾身都不认识了。妾身每晚都去看他,把合虚山主、胭脂墨砚、山中野狐……这些琐碎的往事一件一件说给他听。过了好一段日子,我那情郎才迷迷糊糊地记起了一部分过去的事。不过,他一改过去的木讷沉默,变成了一个完美迷人的情郎。”

  讲到这里,赵阳台一手托了腮,漫不经心地盯着窗外,半天没言语。

  苏妄言忍不住问:“后来呢?”赵阳台突然回过头,抿着嘴唇一笑:“墨砚千好万好,也还是块冷冰冰的石头,如何能跟公子你相比?苏大公子,如此良宵,你我灯下对坐,却尽谈些陈谷子烂芝麻的事,岂不白白辜负了这大好辰光?”苏妄言出了一身冷汗,拼命抽开手,又往边上靠了靠。赵阳台吃吃笑起来:“公子何必害羞?等咱们的孩子出世了,公子难道还能这么躲着妾身么?”

  “孩子?”苏妄言怔了怔,忍不住笑起来,“姑娘是在说笑吧。我和姑娘并无肌肤之亲,怎么会有孩子?”“可是,妾身是狐呀!”赵阳台嘻嘻笑着,拖过他的手,不由分说按在自己腹上。掌下传来均匀、明显的脉搏,苏妄言不由得呆住了。

  “妾身握过公子的手,这一屋的空气,君吐我纳,我呼君吸。阴阳之气,已然交合。如何不能有孩子呢?”赵阳台一本正经地说着。说话间,她的腹部迅速地鼓胀起来,渐渐看得出形状了,渐渐隆起来了,渐渐有一个西瓜大小了……

  苏妄言瞠目结舌,只疑心是在梦中:“这、这怎么可能?”

  “可是,妾身是狐啊!”赵阳台不时喘息着,一双猫样的眼睛闪着异色的光芒。过了一盏茶的功夫,女人欢喜却又痛苦地呼喊起来:“公子!公子!咱们的孩子就要出世了!”

  苏妄言惊得一跃而起,红木圆凳被绊倒在地上,青瓷茶盏也打翻了。赵阳台急切地伸出手来:“公子!公子!”苏妄言心头一跳,赶忙大步上前,扶住了女人。

  外面一阵混乱声响,突然,房门被人用力推开,十来个丫鬟婆子端着盆子帕子、执着烛台灯火,一窝蜂乱哄哄地冲进门来,从他怀里抢过赵阳台,搬手的搬手,搬脚的搬脚,抬着人往屏风后去了。屏风后,凄厉的叫声一阵紧过一阵,夹杂着“呜呜”的声音,像是什么动物的哀鸣。跟着,一切突然安静下来。

  苏妄言恍恍惚惚等了片刻,茫茫然转过屏风,进了里间。丫鬟婆子都窃窃私语地围在床边。赵阳台横躺在八角大床上,右手揽着个浑身血污的婴儿,看见苏妄言,她笑了笑,用沾着血的手把那婴儿递到苏妄言怀里:“公子,这就是你儿子,你可喜欢他么?”

  “公子,你怎么不说话?公子莫非忘了,妾身,是狐呀……”

  苏妄言抱着四条腿、长尾巴的“婴儿”,一时惶惑起来。

  4.故事里的故事

  “下了款款楼,我带着这孩子,不方便回家,又不会照顾,索性就往你这儿来了。”苏妄言半垂着眼,掩饰不住地困惑,“韦长歌,你怎么不说话?”

  韦长歌一手抱着小狐狸,一手小心翼翼地用银制小勺盛了喷香米粥,灌进那尖尖的小嘴里,笑了起来:“要是有机会,我倒想见见这位合虚山来的花魁娘子。若是能和五千年的狐狸精把酒共坐,听她闲谈古今,便也不枉了这一夜了……”

  话音未落,只听半空里有个女声应道:“多谢韦堡主盛情,妾身恭敬不如从命。”

  安安静静的水中银河忽然骚动起来。就连那珊瑚树的火红光影也陡然高涨起来。花丛边出现了一个面容皎洁的女人,绿衣红里,眉眼含笑,带着段天然的风流狐媚。苏妄言唤了声:“赵姑娘……”

  女人摆动着腰肢,走到近前,款款一礼。韦长歌丢下勺子,彬彬有礼地招呼着:“阳台姑娘。”

  赵阳台嘻嘻笑着,拢拢鬓发,那嘴里吐出来的每一句话,都涂了蜜似的甜:“韦堡主,那天见到苏大公子,妾身还以为这样的人物定然是举世无双了呢,现下见了韦堡主,才知道世上竟还有比苏大公子更俊俏的人物!真叫妾身开了眼界了。”说罢,抬袖掩口,微微一笑,一双眼睛滴溜溜地打着转,“不枉妾身费了许多力气,千方百计进来这天下堡。”

  苏妄言顿时紧张起来:“你进天下堡干什么?”

  “只是会个故人。”

  “故人?”

  赵阳台吃吃笑着,突然问:“苏大公子,你还记得妾身那情郎么?妾身每夜去那大宅探望墨砚,把合虚山上的事细细说给他听。墨砚变得温柔、体贴、能言善道,他让妾身动心极了,也开心极了——直到他活活剥了妾身的皮。”

  “什么?”“啊!”韦长歌和苏妄言异口同声地低呼出来。聚在一旁的侍女们,也都纷纷惊异地掩住了口。

  赵阳台满不在乎地笑了笑,继续绘声绘色地说了下去。

  “一夜,妾身像往常一样去会他。他正皱着眉头在庭中散步,看上去焦虑又恐惧。原来,他要找人去某个地方偷件东西回来,情急之间,却怎么也找不到合适的人选。妾身自告奋勇,要去帮他偷东西。他深情款款,坚持不肯,说怕有危险。他越是这么说,妾身就越是要去。他只好把地方告诉了妾身,他要的东西就在一个金乌花纹的漆箱里,叫妾身直接把那漆箱带回来。又一再叮嘱,说万万不能打开箱子窥探里面的东西。

  “妾身蹑了一阵风,到了地方,脚不沾地,卷起漆箱就离开了。他见妾身得了手,欣喜若狂,让人把漆箱搬到内室,一个人锁起门来看了好半天才笑吟吟地出来了,也没说漆箱里的东西怎么样了,只是大开华筵,不住劝妾身喝酒,兴致极高的样子。

  “妾身的来历,他早就知道,也不怕醉酒后现原形惊吓到他,于是那夜,妾身便放心大胆的醉了。醒来的时候,到处黑沉沉的一片,没有一丝光。手啊、脚啊、眼睛啊……都疼得火烧一样。疼啊!连身子里的血都烧得要沸了。妾身不住挣扎,但四肢都一动不能动,只能在冷冰冰的地面上蠕动身体。妾身又想唤我那情郎过来,却发现自己连半个字也说不出来。只剩下一双耳朵还能听见声音。

  “妾身听见许多人一起走近了来,他走在最前面,笑得恣意飞扬。他摸了摸妾身的皮毛,叹着气说:‘多美的白狐裘啊。’”

  赵阳台咯咯地笑弯了腰:“妾身听到他的话,真是委屈极了!韦堡主,苏公子,你们都来评评理——活色生香的大美人他不爱,神通广大的狐狸精他也不要,偏偏只要一件白狐裘,你们说这人是不是蠢极了?

  “他说:‘阳台,你别哭,我也是无奈。谁叫赵姬只肯要白狐裘呢?天底下最好的白狐裘去年已被我献给了秦王。哪有第二件可以给她?’”

  韦长歌微微有些惊讶,低声问:“你说的是孟尝君?”

  “孟尝君是封号,他名叫田文。齐国孟尝君,有狐白裘,价值千金,天下无双。孟尝君入秦被困,随时有杀身之祸,于是派人向秦昭王爱姬求助。昭王爱姬提出想要那件已献给了昭王的白狐裘……”赵阳台嘻嘻一笑,“这些,妾身当年并不知道,全是后来偷听那些读书人说的……”

  “后来呢?”

  “后来嘛,他坐在妾身旁边,掉了几颗眼泪。他说:‘昨夜,你要是顺利盗回白狐裘,我得了命,你也能活。可惜呀,好好的一件白狐裘,秦王却不爱惜,被火烧了几个小洞,就算送了去,赵姬也一定不满意。幸好还有你……’”

  苏妄言仰头喝干了一杯酒,愤愤然道:“世上竟有这种无耻之徒!”

  “那天,制狐裘的人说,狐狸要是死后剥皮,毛色便不好了,最好是活活地把皮剥下来。他知道妾身是狐狸精,所以先打断了妾身的四肢、剜了妾身双目、割了妾身舌头,好叫妾身看不见、动不得、念不得咒语,这才安安心心、仔仔细细地剥皮。”

  赵阳台勾着眉角笑笑,抬手理了理发鬓:“妾身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断了气。等妾身清醒过来,已经只剩下一股魂魄,在天地间飘飘荡荡。妾身就像被那风牵引着,不知怎的,就回到了合虚山。你们可知道,妾身看见了谁么?”

  “谁?”

  “墨砚——妾身还在半空中,就一眼看到了他。他坐在扶桑树边,依旧在看合虚山主留下的那些故事。那个死心眼的笨蛋!”女人笑出了声来,“原来他从来没有离开过合虚山。孟尝不是墨砚,墨砚不是孟尝。只不过长得相似,妾身就自作多情,认错了人。可妾身怎么知道,凡人的心竟会比石头的心还要冷硬?”

  赵阳台叹了口气:“一别多时,墨砚仍然木讷沉默,但他一心修炼,法力已比妾身强了许多。他用了很长很长的时间给妾身重塑元神,又去人间找到妾身的尸骨,施法给了妾身一个新的身体。墨砚说,人间太苦,就在山里自在生活吧。但山里时日漫漫,妾身总忍不住想起他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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