智能小说网 > 都市 > 《红衣完整版+番外》在线阅读 > 正文 10
梅影吸了口气,缓缓道:“我虽骗了你,但也养大了你,我骗你,是情非得已,我照顾你、教导你成人却是尽心尽力,我爱你怜你也是一片真心……念在我这十年辛劳,也念在我们母子一场的情分,你就放过他……好不好?”
无恙霍地抬起头来,大声道:“不行!”
梅影的声音里已半是哭腔,紧紧抓住他衣袖道:“我这样求你你也不肯么?”
无恙默然片刻,牵了下嘴角,一字一句清清楚楚地道:“血海深仇,不能不报!您的养育大恩,无恙来生自当结草衔环!”
吴钩坦坦荡荡地一笑:“妹子,这是我和无恙的事,你不要管了。”他声音虽低,却带着股说不出的威严。
梅影刷白了脸,双手一软,松开无恙,脱力似的倒退两步。她一双妙目早已哭得红了,此时一瞬也不瞬的望着吴钩,那种绝望,倒让看的人都不忍了。仿佛过了一世那么长,她低声道:“无恙,你真不肯应我这一次?”
无恙默然不答。
“……他不在,我也就活不了啦……”梅影伸出手,轻轻抚摸过无恙的脸,凄然一笑,轻叹道:“我们的情分也就到此了……孩子,一场母子,你愿不愿意最后陪我喝一杯?”
无恙心头一酸,轻轻点头。
梅影眼中泪光一闪,转向吴钩,柔声道:“大哥,这一杯,你也陪妹子一起喝了吧?”
吴钩含笑颔首。
梅影转身走到门前唤来明月嘱咐了两句,明月应声去了,一时端来几杯斟得满满的酒。梅影端起托盘,袅袅娜娜走过去,一杯递给无恙,一杯递给吴钩,将剩下几杯分给了韦苏二人和云中,自己拿了剩下的一杯。灿然笑道:“韦堡主,苏公子,这段陈年旧事今天总算是了结了,就请你们二位作个见证吧!无恙、大哥,这一杯我先喝了……”
她一语完了,各人都默默将手中的酒饮尽了。
韦长歌见她神色凄楚,面上却强自带笑,也不由悱恻,倒恨不得她能狠狠痛哭一场。正出神,身边的苏妄言身形猛地一晃,韦长歌一惊,忙伸手将他拉过来抱在怀里,苏妄言靠在他肩上喘息着,身体却仍然往下滑去。韦长歌还想扶住他,自己的四肢竟也陡地乏力起来,手里的酒杯登时落在地上摔得粉碎。韦长歌再没想到,以自己和苏妄言二人的修为竟会在不知不觉间中了道儿,不由暗叫不好。
旁边无恙也早顺着凳子滑坐到了地上。
吴钩惊叫道:“无恙!”脚下也趔趄了一下。
梅影走过来,轻轻将吴钩扶到一边坐下,悠悠开口:“大哥,别担心……你先歇歇吧……”
变故陡生,无恙心头大乱,仓皇环顾,只见云中独自站在一旁。他叫了声“云中”,挣扎着伸出手想将他拉到身后,却忽地眼前一昏。无恙甩了甩头,再睁开眼,眼前已是一片鲜红——红得像凝结了的血块,死沉、诡谲、暗含杀机。无恙猛地打了个寒颤,那片恶红,正是每天出现在噩梦里的人影。刹那间,他脑中一片空白,浑身上下都在不停发抖。
恍惚中,只听有人在他耳边不断柔声问着:“孩子,你说说,这世上最可怕的是什么?”
随着话声,那片红色越来越近,越来越厚重,眼看就要铺天盖地地直压下来。恐惧愈来愈甚,仿佛被蛊惑般,他喃喃地说出了那两个字——“红衣……是红衣……”
红衣。
眼前的恶红陡地幻化成一个虚虚实实的人影,冲着他狰狞地一笑。无恙一个气息不稳,“哇”地吐出一口鲜血来。
吴钩大急,大声道:“无恙,你怎么了!?”关切之情溢于言表。
韦长歌也是一惊,和苏妄言连声叫着无恙的名字。无恙却好象没听见他们的叫声,死死盯着一幅红色的幔帐,神色惶惑,目光涣散,口唇微动,又是一口鲜血吐出来。吴钩更加着急,挣扎着要上前查看,却是手足无力难以动弹。
角落里突然响起一阵笑声,几人大骇,忙转头看去,却是云中缓步走上前来,脸上兀自挂着妩媚的笑容:“金夫人,方才你派明月姐姐到门口接我们,我闻到她身上的符咒味道像是专为克制我而准备,就知道夫人定是另有安排,只是没想到,竟会是这么一份大礼!云中今日得报大仇、回复自由身,都是夫人所赐,真是感激不尽!夫人既有备而来,我也奈何你不得,你我的恩怨就此一笔勾销吧!”
梅影冷眼看着他,并不答话。
吴钩怒道:“这是怎么回事?你要对无恙做什么!”
梅影幽幽道:“大哥,我不会对他做什么,这原是云中和无恙自己的事……”
云中不断低笑,那笑声竟渐渐尖利起来,渗着一股令人毛骨悚然的怨毒之意,各人听在耳里,只觉不寒而栗。
无恙听到笑声,神智微微清醒了些,他勉强看向云中,茫然叫道:“云中……”
“云中?”云中敛了笑意,走近无恙,冷冷道:“你在叫谁?谁是云中?”
无恙一怔,喘息许久,用力撑起身体,拉住云中衣襟,道:“云中……你……你怎么了……”
云中面上倏地浮上厌恶之色,一把抓住他手,微一用力,无恙的身体已平飞出去重重摔落在地上。无恙痛得面无血色,却还只是痴痴地看着云中,一脸的难以置信。云中森然冷笑,恨声道:“谁是云中?我原本是山林里一只无名无姓自由自在的野狐,是你抓了我,折磨我,杀我,还要我供你驱使!我恨不得能喝你的血、吃你的肉!”
“云中……”
“不要叫我云中!”云中勃然道,忽而又甜甜笑开,柔声道:“无恙,我们朝夕相对了这么多年,你都不肯告诉我你究竟在害怕什么,多亏你姑姑帮忙,现下我总算是知道了……你呀,你若早些告诉我,我又何必受这么久的苦?”
他一边说,一边俯身下去,两手轻轻抚上无恙的脖子,慢慢收紧——
梅影发出一声短促的呻吟,别开了头。
无恙的眼睛一眨也不眨的看着他的脸,呼吸渐渐急促起来,目光却越来越温柔,那双眸子里滑过一种像是叹息的东西,轻轻的阖上了。
“无恙!”
韦长歌、苏妄言正齐呼出声,眼前陡的一道银光霹雳般一闪,一股劲风刮得两颊生痛,却是吴钩在这关头奋起全力扑前挥出一刀。吴钩虽是中了迷药手足无力,但这一刀使出来仍是疾若电光、迅如奔雷,直有劈山破海之势。韦苏二人均出自武林大家,但此时见了这一刀之势,也是不禁骇然,半晌不能回神,方知“盖世”二字决非浪得虚名。
好在这一刀只为解无恙之急,来势虽猛却并不指向云中的要害。云中亦反应绝快,往后一掠,已退开丈外。
吴钩呼吸急促,颓然跌坐在地上。
无恙定睛看他许久,艰难地撑起半身,向云中道:“云中,你没事吧?有没有受伤?”
云中面无表情,半晌,一步一步走到无恙身边蹲下,视线扫过他颈上的红痕,再次把手掐上他的脖子。吴钩那一刀用尽了全力,此刻已经力竭,只怕连手指都动不了,绝无法再阻止他第二次,而韦、苏相隔甚远,也是远水救不了近火,几人紧紧盯着他的一举一动,心脏都狂跳起来。不知过了多久,云中喃喃道:“你知道么?从来没有谁对我像你这么残忍,但也从来没有谁对我像你这么好……我真恨你!恨不得喝你的血!吃你的肉!我恨你恨得想杀死你一百次、一万次!但,你死了,又有谁来逗我笑……谁来陪我哭……”云中缓缓起身,茫然长叹,转身飘然去了。
无恙听着他开门远去的声音,两行眼泪慢慢滑下来。
众人望着洞开的大门,心里说不清是什么味道,都默然无语。韦长歌环着苏妄言,自担了一份心事,眼看着无恙的眼泪一颗一颗沉默地浸入地里,直到肩上的重量一轻,才发现手脚都已经可以动了。
无恙依旧躺在地上,半晌,终于擦干眼,静静站起来。
吴钩握着刀,慢慢走到无恙面前。
梅影颤抖着叫道:“大哥”。
吴钩凌厉地扫她一眼,叹口气,眼神又柔和起来:“我欠他的,也该还了……”微微一笑,倒转刀柄,往无恙面前一送:“我也等了你十二年了——你可以报仇了。”
无恙低头看着那刀,也不去接,好半天,才低声道:“我爹害你是为了报仇,你杀我爹是为了报仇,我要杀你也是为了报仇,都是为了报仇,云中又是为了什么?你是滥杀了无辜,我呢,我何尝不是害苦了他?我和你又有什么不同?报仇、报仇——这十二年来我日思夜想就是报仇,何曾真正活过一天?”
他抬头看着吴钩,又问:“你呢?你亲手杀了你最爱的人,这十二年,你又可曾痛痛快快的活过一天?”
吴钩一愣,倏而强笑,掩不住一脸黯然之色。
“你害得我家破人亡、流落天涯,却又放我一次、救我一次;姑姑爱我、怜我、养大我,却从头到尾都是在骗我、瞒我,末了还背叛我;我爹和我娘,都说是神仙眷侣,原来也并非真心;还有云中,我以为我爱他,结果只是害了他……这一笔一笔的帐,究竟该怎么算……”
“云中既不杀我,我又有什么面目再提‘报仇’?”无恙惨然一笑,从吴钩手里接过那把刀,远远抛开:“都算了吧……”
吴钩动容道:“无恙……”
无恙微微笑着,眼泪又再流下来:“他终于前事尽忘,我为什么不能?”转身往外走去,走到门口,想起什么似的停下来:“那天晚上,你为什么放过我?你为什么把那个箱子给我?”
吴钩沉默许久,终于道:“你的眼神,很像他……我很想把那个箱子,再送给小思一次……”
无恙微微点头,大步走了。
他身后,梅影的啜泣清晰地响起来,细微的声音,却在那一刻,掩盖了这十丈红尘所有的烦嚣。
尾声?须弥山
韦长歌和苏妄言骑着马,慢慢地走在回天下堡的路上。
“我还是有很多事不明白——”
“哦?”
“不管吴钩再怎么恨君思,杀了离鸿山庄所有的人也就够了,为什么连连伐远一家也要杀?”
“你忘了连伐远和君思是什么关系了么?”
“什么意思?”
韦长歌冲苏妄言笑了笑,悠然道:“连伐远是君思的岳父。从无恙的年纪算起来,大约君思第一次回中原的那几年,就已经生下他了。君思一直对吴钩说,等他报了仇,就会回去和他长相厮守。所以吴钩就算在知道君思杀了他师父,偷了刀谱的时候,心里也一定还是认为君思是爱他的。直到他到了离鸿山庄,发现君思早就瞒着他在中原娶妻生子,知道原来君思跟他说过的一切都是假的,连他深信不疑的君思对他的感情也是假的——对深爱着君思的吴钩来说,那应该是比杀他、杀他师父,还要严重的背叛。君思背叛了他的誓言,背叛了他们两人的感情,所以吴钩才会在盛怒之下屠灭离鸿山庄满门,接着,又迁怒于把女儿嫁给君思的连伐远,才又赶去杀了连伐远一家。”
“嗯,不错,应该是这样。”苏妄言想了想,又问:“你是怎么知道的?”
韦长歌大笑起来,伸手拍拍他的肩膀,愉快地道:“你虽是读书破万,十停天下走了七停,但始终还是会有不懂的事啊!”
苏妄言哼了一声,隔了好一会,又问道:“吴钩回了他曾和君思一起度过许多时光的小屋,梅影留在了金家,不知道无恙怎么样,你说,他会去哪儿?”
“……不知道——反正一定是和云中在一起吧?……对了,吴钩临走的时候,到底跟你说了些什么?”
苏妄言蹙起眉:“他要我跟三叔问好。真奇怪,他又怎么会认识我三叔的?只好回去再慢慢打听了。”说完了,忽而转头看过来。
“怎么了?”
“有一件事……”
韦长歌微笑着迎上他视线:“什么?”
“……上次那个赌局——不是说,要用最宝贵的物事来下注么?你呢?你加入赌局的时候又是用什么下的注?”
韦长歌一愣,继而笑道:“你想知道?”说完了,只是笑着看他,却不开口。
苏妄言被他看得恼羞成怒,大声道:“谁稀罕?哼,你不说我也知道——真正宝贵的东西又怎么舍得用来下注?别说用来下注,就算把天下所有的宝贝堆在我面前,我也决不肯交换!”
不知怎的,突然就觉得,骑在马上、正侧着头看过来的苏妄言竟无端端可爱起来。韦长歌忍不住大笑起来,半晌,含笑叹道:“你说得不错,若真是宝贵的东西,又怎么舍得拿来下注?”
苏妄言想了想,终于也是一笑,继而,却是若有所思似的沉默了。
挟剑而行,日暮途远。高旷的天际,缓缓流过白云。
韦长歌远远望着驿道尽头的尘烟,脸上的笑容也变得怅然。放马慢慢行去,不知为何,彼此都想起吴钩的话来——
“那以后我没有一天不想起他,笑的样子、哭的样子、生气的样子……我不后悔认识他,不后悔带了他回去,不后悔求师父收他为徒……爱了他,我不后悔;杀了他,我也不后悔。件件都不后悔,但我和小思又为什么会到了今天?这一桩桩的错事,究竟是从哪里开始?又到哪里才是结束?”
——完——
《野狐泉》菖蒲
1.襁褓里的小狐狸
满月的夜里,牡丹花盛开了。银盘大小的牡丹花,锦缎一样美丽。一簇紧挨着一簇,开在水边,幽深如云。
水是一滩清泉。淙淙作响,清可见底。映着满天的明月星辰,荧荧闪闪,像是银河落到了地上。
银河之下,有光影欲燃。细看,却是一株植在水底的火红珊瑚树。树高一丈二尺,一本三柯,千百枝条,通体透亮。红光游弋,乍离乍合,如同火焰。金色的鲤鱼,一群一群,在火焰中穿梭,快活不知年月。
韦长歌持了酒盏,悠然徘徊于银河之畔,修长身影倒映在鱼群间,长裾修袖,意态风流。
苏妄言就是这个时候来到的。几个云英紫裙的仕女站在花丛外,软绵绵地笑语:“堡主,苏大公子来了。”
月色里,苏大公子抱着个花红柳绿的襁褓,步履沉重,面有郁郁之色,不见平日的跋扈。
韦长歌不由得笑了:“这是谁家的孩子?怎的这么不爱惜,竟托给你来照顾?”苏妄言抱着襁褓,长长叹了口气:“据说是我儿子。”
韦长歌一惊,手里酒杯直直坠入水中,徐徐沉在水底的白色细石上。他发了好一会儿呆,才恍恍惚惚地凑上前,接过襁褓。花色俗艳的襁褓裹得严实,里面的婴儿只露出一张睡得正香的脸。小小的脸,不过半个巴掌大。毛茸茸的耳朵,尖细的嘴——那是一张狐狸的脸。
韦长歌瞬间挑高了眉:“这是什么?”“我儿子。”苏妄言迟疑着回答,顿了顿,又有些困扰地问,“韦长歌,你会换尿布吗?”
韦长歌沉默许久,扯开了裹在婴儿身上的花布。婴儿不只长了一张狐狸的脸,还长着狐狸的身子、狐狸的爪子、狐狸的腿、狐狸的尾巴……
——分明就是一只狐狸!
韦长歌不知道是该松口气,还是该把这“婴儿”连同惯惹麻烦的苏大公子一起扔出门去。
他沉吟片刻,斟酌着开口:“妄言,你怎么会认为……这是你儿子?”“这个么……说来话长……总之,暂且就算是我儿子吧。”
“可我以为……这是只狐狸……”“不瞒韦堡主,有时候,连我自己也这么觉得。”
“孩子的娘是?”韦长歌道,声音里有种掩饰不住的动摇。苏妄言一时没有回答,只是盯着那“婴儿”发愁,好半天,才抬头看着韦长歌:“一会儿再说,咱们还是先换尿布吧。”
韦长歌终于忍不住,低低呻吟了一声:“……狐狸也需要换尿布吗?”
苏妄言脸上满满的也都是疑问,却还是认认真真点了点头:“小孩儿家娇嫩,须得每过一个时辰就得喂一次奶,换一次尿布,一次都少不得。”
韦长歌定定看了他半天,哭笑不得地叹了口气:“好。先换尿布。”
锦衣云鬓的女人们嘻笑着接过长得和狐狸一模一样的婴儿,聚在花丛边,一边细语商量,一边煞有介事的,在那四条肥肥的小短腿间铺上柔软的雪白细布。出生没几天的小狐狸在白皙手指的抚摸下“唧唧”地叫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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