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27
对方的姑娘是个老排歌行家,歌子立刻就唱出来:
“走了一山又一山,山连水来水连天,”
“天高水深山又远,为找情哥心情愿。”
就这样一连对了十几个歌了,对方老是不转歌题。一开口就是“走了一山又一山”小牛沉不住气了。他憋得满脸通红,回头向何强求饶似的说:“队长,再也对不出来啦!一对不上,人家可就骂咱们了。咱们也骂么?”
何强摇头说:“不行,红军不能骂人,就是唱排歌也不能骂。再说,她们也不会骂红军!”
小牛眨了眨眼,没法子了:“她哪里知道咱们是红军啊?还不是把我当成放牛打柴的来骂一顿啊!”
“没关系,跟她对!”何强点着头,满有把握地说:“你接上去,我帮你想词儿,一定得打胜仗!”
小牛缩了缩脖子,又唱了一个。呆呆老半天,山下的姑娘唱起来了。还是没转歌题。
何强和小牛都把这个当成一件不可动摇的大事,聚精会神地听着。
山下姑娘唱的是:
“走了一山又一山,山山不见哥哥面,”
“天上下了无情雨,情妹低头泪涟涟。”
小牛两手一扬,吐了吐舌头说:“队长,我全唱完了,认输吧!”
何强一把抓住小牛,高兴地说:“看,看,她沉不住气了吧!露出马脚来啦!现在哪里下了雨?快,立刻向她攻击。”何强扬起手来,兴奋地:“进攻!”
小牛闪着眼睛,没词儿了。
“来,我告诉你!”何强拉过小牛来,叽叽喳喳嘀咕了一阵。
“小牛连连点头,又高兴地唱起来:”
“走了一山又一山,山绕岭来岭绕山,”
“情姐抬头把天看,别把晴天当雨天。”
对方沉默了。姑娘们知道自己的歌子唱出了破绽:歌词比喻与现实情景不合。她不好意思了,好久没有回歌。她大约很佩服对歌人的本事,批驳得很和气,并没有骂人。她只好服气,唱了个抱歉和求教的歌子。
“太阳出来照满山,不会唱歌也为难,”
“不会唱歌也想唱,唱得不好哥包涵。”
“哥若有心教妹唱,妹愿向哥学三年,”
“有朝一日学好了,唱得长江水也干!”
小牛一听,骄傲地站起来,他连叫带跳地说:“看,她向咱们求饶了!她怕咱们了!她被咱们打垮了……”
孙英把小牛拉过来坐到原处,说:“看你,小鬼,人家让你,你就骄傲了。”
何强拍拍小牛肩膀,说:“小牛,这一定是个好姑娘,也许像你在家时一样,没有亲人,成天同牛羊在一起,来,随便陪她唱唱杂歌(杂歌也就是一般的山歌,可以随便自如地唱,不受排歌的格律或对方的限制。)吧。”
小牛的歌像泉水般的涌出来了:
“放牛娃儿孤零零,深山野岭赤脚行,”
“戴的斗笠没有顶,披的蓑衣没有襟。”
“三次放牛挨三打,两顿馊饭蛆虫生,”
“残汤剩菜难下咽,东家顿顿嚼舌根。”
“白天山林当伙伴,晚上牛羊是亲人;”
“一张破席半捆草,整夜不敢合眼睛,”
“一怕强盗偷水牯,二怕豺狼把羊惊,”
“眼看三星正当顶,又怕一觉到天明。”
“东家骂我贪睡鬼,上路还是满天星。”
小牛唱着唱着,自己泪水涌出来了。他想自己的身世,想到了过去的生活,一个小孩子怎么能不伤心呢?
山下的姑娘也在颤抖地唱了:
“金沙流水万里长,江水哪有泪水长?”
“荞子稀饭吃不饱,麻布衣裳穿不上,”
“客家财主催命鬼,官家老爷活阎王。”
“金沙江呀金沙江,苗家姑娘泪汪汪。”
何强忍不住了。这已经不是普通的山歌或情歌了。而是受苦人民的悲叹了。何强想了想,也唱起来:
“受苦人啊受苦人,受苦人是一家人;”
“受苦人要手拉手,受苦人要心连心。”
何强歌声刚住,山下立即响起姑娘的歌声来了:
“你一声啊我一声,好比先生教学生,”
“先生教书有书本,山歌无本句句真。”
很明显,山下的姑娘们敬佩起何强他们了。何强又叫小牛唱了个表示谦逊的歌子之后,朝孙英说:“行了,孙英,你的工作来了。”
“什么?”孙英沉醉在美妙的歌声中了,她怔怔地抬起头,“你说什么?”
“你和小牛先下山去,见到那些姑娘,告诉她们,咱们是红军。要问……”何强稍稍沉思了一会儿,说道:“第一,红军大队从这儿过了没有?没从这儿是从哪里过去的;第二,这里离村镇多远?有几家土豪?土豪有枪没有?跑了还是没跑?第三,这一带有白军没有?第四,态度上……”何强挥着手说:“行了,说这么多就行了。你这个宣传员,别的事,你自己看情况处理吧!”
孙英明白过来了。这一阵子山歌并不是白唱,通过歌子能解决这么多大事啊!孙英想到这里羡慕地看了何强一眼,故意说:
“情歌是你唱的,姑娘是佩服你,应当你去呀!”
何强的脸刷地一下子红了个透。他没有好气地说:“孙英同志,这不是说笑话的时候。”
孙英看见何强那副尴尬的样子,自己也不好意思起来,红着脸说:“那你们呢?”
“我们在山上等你,有了消息,立刻就行动。”
孙英带上小牛,一起朝山下走去。
“等一等。”何强叫住了她们,指着小牛那扎在腰间麻绳上的砍柴刀,笑嘻嘻地说:“太不像样子啦!”说着,他拔下小牛的砍柴刀。
“队长,这是武器……”小牛翻着白眼,有点抗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