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24
“你是?……”为首的民团头目客气多了。
何强依然是神气地说:“阮继平,魏司令的副官。你呢?”
那人连忙赔笑地说:“十七大队大队长郝凤歧。您真辛苦了。”
何强满不在乎地笑了笑:“郝大队长,你们来晚了,司令办完了事进城去了。”
郝大队长有些心神不安。
这时,几个民团兵围上了孙英,淫秽的调笑的话乱说着。
何强立时喝道:“滚开些,这是送上城里的货色,你们想干什么?”
郝凤歧连忙朝民团兵们骂着:“瞎了你们的狗眼。阮副官带着的人,你们敢动一根毫毛,老子揪下你们的脑袋。”他又朝何强赔笑着说:“老兄,看在兄弟我的面上,别生这帮野种的气。”
何强点点头说:“大队长,再见。见到魏司令,我就说郝大队长已经到魏家寨请示过了。”
郝凤歧大为高兴,连忙从腰里掏出一支匣枪,递给何强说:“这是上次答应奉送给司令的。今天又见不着司令,请给司令带去,还请阮副官在司令面前好言几句。”
郝凤歧又取出十条子弹,大方地、讨好地说:“一点小意思,算兄弟孝敬副官。阮副官,后会有期!”
何强连忙朝郝凤歧点点头,笑着说:“郝大队长,等司令从城里回来,你一定要亲自拜见他。司令那个脾气,你比兄弟我有数!”
何强说着,用驳壳枪朝王大田背上一按,骂着:“等什么,还不给我老老实实地走!敢捣乱,老子敲掉你的脑袋。”他押解着三个红军,大摇大摆从民团兵闪开的道上走过去了。
等他们走得已经看不见民团大队伍的时候,何强忙替他们解开手上的绳子,笑着说:“总算不赖,还弄了这混账东西一条二十响。”孙英笑着说:“何强,我看你不愧是当宣传员出身。这个戏演得成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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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间森林中的小路是很难走的,特别是后半夜,清冷的月亮从树隙中微微透过来一些淡淡的阴影,树叶子闪着深褐色的光,树干却依然是昏暗的,就好像不知有多少人站在这里,又粗,又大,张着长长的胳膊,随时都能够抓住和吞掉夜行人似的。
何强等六个人已经远远地甩开了民团队伍,也已经远远地离开了寨子。
“队长,明天就能找到红军大队了吧?”大牯走得有点累了,而且,也饿了。
“不,我们得想着三五天里找不到,”何强想了想,说:“你累了吧?”
“也该吃点什么了,我这儿有米。”阮继平才想到一天没有吃饭。早上,攻打红军,打了半天,中午回来,跟上红军走,一直到这会儿,水米都没粘牙呢!
“原地休息!”何强看了看身边的小牛,笑着说:“小鬼,饿的够呛吧?”
小牛一边走一边打瞌睡,起初,他揪松叶,用那尖尖的刺通鼻子,后来,连手都懒抬起来,索性就闭上眼,拖着步子走。听见何强一说,他猛地睁开眼,立刻挺着胸脯说:“谁说我睡觉了?一点也不困,连走道儿都不行,还能当红军?”
这一句话惹得大家都笑起来,小牛怔了怔,瞪起眼,气呼呼的说:“笑什么?不信,咱们比比,看谁走得快。”
“小鬼,谁笑你不能走了?”老王摸着小牛的头,慢吞吞地说:“坐下,大家都休息了,我给你们烧点饭吃啊!小鬼,肚子里没打架?”
小牛也笑了,揉着肚子,嘘了口气说:“还是挺鼓的么!吃点也行,我可不是要休息啊,我能走!”
“你当然能走!小家伙,”阮继平也笑着说:“你还拿菜刀吓唬我呢!”
“那,那……”小鬼也笑了,“那时候,你是白狗子,现在,你是红军、大好汉了么。”
森林里燃起了一堆小小的篝火,王大田借了小牛的砍柴刀,砍了些柴,就炒起米来了。
几个红军围坐在微微的火光下,火光映得每个人的脸上都显出了红色。
孙英坐在地上,习惯地去取挎包,手往腰的左边一放,什么也没有了,她不由叹了口气。
“你怎么了?”何强放下手里的枯树枝,小声地问。
“没什么。”孙英笑了笑,“我要打草鞋,才想起来,挎包早就丢了。”
“没有哇,”阮继平插过来说:“我们当时什么都没捡着,只是你手里还抓紧一只没有子弹的手枪。”说着,他也叹了口气,“唉,要是我装成没看见你们,也就没事了。”
何强笑着说:“没事?那你还不是给魏七当挨打的兵?”
阮继平点点头说:“是呀,这几年……”
“你多大了?”何强问。
“二十六。”
“你怎么给魏七干上了这种差事?”
“有什么说的?”阮继平摇摇头说:“魏七是我们寨子上的大财主。啊,这位女同志打土豪就是打他的家。我从小在他家当长工。他拉队伍,拜袍哥,靠国民党,成了云南有名的一霸,我们寨子上的男人,十有八九都给他当了兵。我们是挨打受骂,没粮没饷。一出去,看见魏七、胡保连抢带杀,奸淫妇女……真心痛。可刀把子攥在他们手里呀!”
“当了红军,就算有了出路了!”何强应声说:“我十三岁的时候,就给土豪放牛,吃猪食、睡烂草,东家还高兴就骂,生气就打。我爹有一回给东家挖塘泥,又饿又累,头一昏,栽倒在塘里。佃户们把他抬出来,我爹满嘴是白沫子,加上黑泥,冒出黑泡泡来。土豪走过来,看了看,骂着说:‘这个懒鬼,真会耍花样。换个人挖!’说完了,他大摇大摆地走了。穷人向穷人,长工们看不过去,才把我爹给抬到家里去,到了家,妈妈哭啊,哭啊,哭得眼里都流了血,可又有什么用呢?没有钱请医生,没有钱买药。妈妈只好带上我,到东家那里,跪下来求着借几个钱。你猜东家说什么?‘哪里来的钱哪,这青黄不接的时节,家里不富裕啊!’我妈妈说:‘东家,孩子他爹是给你干活累坏了的啊!’喝,这一下子,倒把土豪狗东西给惹火了。他嚷嚷着说:‘怎么样?有钱也不白给。给猪买糠,猪会长肉,给狗买肉,狗能看家,给鸭子喂鱼,鸭子还会摇尾巴。给你们这样穷光蛋,还不如放个屁有个响气。’他叫狗腿子赶走了我们。第二天,我爹死了。妈妈哭了一夜,晚上,上吊死了。从此,剩下我一个,土豪更得意了,我摸星星赶太阳,放牛、车水、耨秧、种地、打扫屋子。从他们家的大人小孩到他们家的狗牛鸡猪,都是我侍候。就这样,土豪还常常指着鼻子骂我:‘小孤魂,你吃我的,穿我的,喝我的,住我的,还不老老实实给我干活?我不养着你,你就连把狗骨头也剩不下。’我呢?我可不是我妈妈那样好欺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