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郁起云眸色不可查地微动着,他换了一只手肘撑着,倒是好整以暇地望向戚珩。
“你确定吗?”李钰停下斟茶的动作,将茶壶放置在小案上,很是认真地提醒他。
毕竟愿望只有一次,他最好还是选择对自己更为有利的要求。
更何况,现在自己俨然将要成为储君,此时提出想要谋求某些心仪的职位,相较于这个不清不楚的请求更为划算。
戚珩摇摇头,这几天他几乎没睡个安稳觉,眼球周遭布满红血丝,眼神却依旧坚毅,仍是执拗地盯着他。
“好吧,我带你去。”李钰叹了口气,很快妥协了。
第四十一章
◎他献的,是假玉啊◎
瓷白的玉砖上铺着柔软的毛毯, 灯烛辉煌,斑斓的光打在各种奢华的器皿上, 恍若泄了一地的美酒。
陛下脱去冗杂的外裳, 整个人沉默着坐在龙椅上,冰凉的黄金珠子握在手下,他捏着眉心深深地叹着气。
这些天许多复杂诡谲的事情纷至沓来, 本就年迈老化的身躯早已不堪重负。
可他已经不是那个身强力壮的青年了, 现如今的自己没有健壮的身体,没有清晰的头脑,不再青春年少无法再像以往那般运筹帷幄与权臣斡旋。
现在的他,只余下满脸的褶子和一头白发,除了身上那件张牙舞爪的龙袍,这般年迈苍老的模样又有谁会将自己与那些高高在上是帝王相比呢。
“陛下,六殿下求见。”
皇上仍是闭着眼,低沉沙哑的声音从喉咙口溢出:“宣。”
步履声愈来越近, 皇帝睁开眼, 第一眼望见的却是一张陌生的脸庞。
倒也不能说完全陌生,他眉头颤动,仔细睁大了眼望去。
戚珩一声不吭,怔怔地站在李钰身旁, 也不行礼。
“你——”陛下没追究他的无礼,倏然从龙椅上坐起了身,细长着眼上下打量他。
皇帝打量了半天,只觉得一股熟悉感萦绕着他, 但却始终没想到究竟是哪里熟悉, 他将头朝前伸着, 问:“朕觉得你有些眼熟。”
戚珩答道:“没错, 毕竟陛下此前得以痊愈的乌溟玉,正是草民不远万里送来的。”
他背挺得很直,语气莫名有些呛。
陛下点点头,倒是有些兴致:“既如此,那朕便不追究你的无礼。”
戚珩抬眸,眼尾不自觉染上潮红:“陛下,草民是戚家人。”
本还饶有兴致地盯着他的眼神蓦地发愣,随后脸色骤然下沉。
——
李钰从大殿走出来时,郁起云正坐在恢宏殿堂前的石狮子上,漫不经心地看着远处落了一半的余晖。
天光渐散,那抹余晖如灵光般倏而逝去,很快日落西沉,京城外的山顶已是黑湫湫的。
烛火和宫灯早就染着光晕,拓在朱栏玉壁之上,染红了宫女身上的翠绿裙角。
郁起云见他出来,手撑在石狮上,一个借力从上跃下:“他说的怎么样了?”
李钰愣愣地看着他,没有说话。
郁起云抬眉:“怎么?又是触怒了龙颜?”
李钰摇摇头,叹着气:“何止。”
橘红色的烛光将殿堂照得很亮,戚珩定定地站着,眼泪一滴一滴淌下来。
“陛下,您下令杀光我们一家,可有想过有朝一日还得用我们家族世代相传的宝物治病?”
他眼眶四周全沾染上猩红,语气里带着愤怒:“您之前让巫师下蛊杀人,又可曾想过如今也是被蛊虫缠身?”
戚珩一步步逼近,皇帝握着椅上龙珠的手不自觉攥紧,他眼睑颤动张了张嘴唇。
“论心狠手辣,果然还是帝王家。”戚珩死死地盯着他,“家父与您曾经纵马天涯的时光,您又可曾记得一星半点?”
皇帝被他逼问至此,无奈地闭上眼,每一句话都令他倍加窒息,可一闭眼,戚珩父亲的模样却突然闯进他的脑海,无论如何也挥之不去。
戚珩的父亲曾是他的伴读,在他夺嫡的那段艰难岁月里,不遗余力地支持他,其实不止是他,年少时的自己也拥有众多肯为自己打江山的挚友。
后来自己成功脱颖而出,成为万人之上的帝王。
起初也曾封他们为万户侯,只是自从登上这座孤独的座椅后,他再也不能以平常心对待他们,留给他们的那段肆意张扬的少年时代已经烟消云散了。
充斥与他们之间的,只有无尽的猜测和怀疑。
皇帝站起身,疲惫的神态在他脸上蔓延,他有些愧疚,却始终不肯承认自己的错:“擅自顶撞圣上,本应株连九族,念你之前救驾有功,赶紧滚出去。”
戚珩双唇翕动,只呆呆地流着眼泪,却没有哭声。
……
大门紧紧闭着,微微晃动的烛火将皇帝的影子曳得很长,他默不作声地望着苍老的手,又走到窗子边,看着外头几欲消失的落日。
适才那青年质问他,可曾记得以往的一星半点。他轻轻笑着,想起自己鬓角递增的白发脸上纵横交错的皱纹,又忽地笑出声。
苍老而嘶哑的笑声回荡在空荡的殿堂,只有珠光宝气的玉石默默听着。
他怎么不记得呢,但记忆最深刻的,还是多年前自己被告知他们已经死时的时候,也是这样一个几乎落了太阳的傍晚,光线逐渐藏在山下,自己眼底的光也随之消失殆尽。
“轰”地一声,将他的笑声打断。
他瞥过眼,见是李钰。
“你又来做什么?”
李钰眼里不再是以往的呆滞,也并非灵光漫动,但多了些别人看不懂的深色。
“父皇,您是想起了以往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