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莳萝站在原地目送他们离开，然后打开车门钻进去，轰一声发动了引擎，迅速驶离了这片压抑的天地。

　　Chaptet.37

　　剧组越往后进展越重要，整个电影也只有七十天的拍摄周期，不能像刚开始那样容她休息几天再回来。陈莳萝在征得经纪人兰雅的同意之后，取消了MV的拍摄，先赶回剧组拍戏。

　　她在微博上公布了MV拍摄取消的事情，但没提赖真的死，只说“临时安排有变化”，然后录了一个半分钟的视频，对粉丝认认真真地道歉。

　　大部分人都不知内情，评论里清一色地让她好好拍戏，平时工作别太累。

　　陈莳萝第二天上午就赶回了晋城，身边只带了秦业一个人。唐璨起床以后，在超话里刷到她在机场的饭拍返图，陈莳萝戴着口罩和帽子，面色略显疲倦，但还是主动和粉丝聊天，也在安检口驻足，向他们挥手道别。

　　有人见赖真不在，关切地问她助理小姐姐去哪了，陈莳萝不动声色地敷衍道：“她家里有事，请假回家了。”

　　似乎自己也觉得这话虚假，只能拿来骗骗毫不知情的人，她说完就低头笑了一下，有几分自嘲的模样。

　　这一幕自然也被粉丝的镜头捕捉到了，但没有人发觉其中深意，都把这笑解读成了她一贯的温和有礼。陈莳萝过安检的时候，下意识停步等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赖真不在了，秦业已经在前面等她，她不需要再等候别人了。

　　她若无其事地走上前，说：“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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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一次再回剧组，陈莳萝的心态不像以前这么平稳了。赖真毕竟是她朝夕相处的助理，凶手又把十年前的噩梦重现在她眼前，她说着不看不想专心工作，思绪还是忍不住要往这件事上飘。

　　碰巧当天拍的是城中妖物作怪，连杀三人，她要去查探尸体，寻找妖物的踪迹。群演敬业地在地上装死尸，道具血抹了满脸，一动不动地僵躺在地，她只看了一眼，就不由自主地想起十年前的元宵节，想起她一开门就摸到的满地鲜血，又想起赖真僵滞横死的尸首。

　　于是当她压抑着演完这一段，回头要对男主角说话的时候，脑子里瞬间一空，本该流利出口的台词卡在了喉头，高杰还是第一次见她忘词，愕然看着她，焦急地用眼神示意。

　　导演喊了卡，她瞬间松了口气。

　　“抱歉，”陈莳萝站起来，“再来一次吧。”

　　这段戏顺利过了，切入下一段的时候，导演又不满意了：“等一下，这里的眼神不对，陈莳萝不要往左边看，你应该看中间的地方。”

　　这一条重来了四次才过，导演让他们休息一会，准备下一段。

　　陈莳萝如蒙大赦，趁大家都在忙，她独自坐到一边喝了口水，打开手机，收到了唐璨发来的消息。

　　【唐唐】：回去了吗？工作怎么样？

　　【大小姐】：不太好……我有点找不到状态了。

　　发完这句，她把手机丢在一边的桌上，把戏服宽大的长袖挽起来，又拿手扇风。秦业被剧组的化妆师叫去帮忙了，她正好一个人清静，可以安静地调整一下情绪。

　　然而总有人不想让她清静太久，刚安静没多久，高杰就过来了，很关切地问她：“陈小姐今天怎么了？好像状态不太对？”

　　“昨晚没睡好而已，”陈莳萝把掉下来的戏服袖子往上卷，“我歇一会就好了，不好意思，刚刚连累你跟我一起拍了这么久。”

　　高杰环顾四周，突然发现少了点什么：“你的助理呢？怎么今天只看见你的化妆师？”

　　“你说赖真吗？”陈莳萝继续拿敷衍粉丝的话来糊弄他，“她家里有事，请假回去了。”

　　说完又看他：“这边挺热的，高先生不去喝口水，歇一会？”

　　高杰走了以后，陈莳萝迫不及待地拿起手机，打开锁屏。

　　她刚刚瞥见屏幕亮了，一连来了几条消息，还好手机是静音，不然高杰说不定还要关心是谁给她发了微信。

　　【唐唐】：别想太多，赖真的事情上连城的新闻了，不过关注度不是很高，我帮你盯着进展。

　　【唐唐】：我觉得凶手应该不会直接对你动手，但平时还是小心点。

　　【大小姐】：为什么？

　　【唐唐】：他如果想害你，那直接杀了你会更简单，没必要从林澄的事情开始一步步针对你，又费心给你重现一个十年前的案件，所以我倾向于他不会直接对你下手，应该还会有其他的步骤。

　　【大小姐】：好，如果有线索告诉我，我找时间回去。

　　打完了这句，听见导演在喊她和高杰，她连忙把长袖放下，又补了句：“你别一个人乱跑，万一他要害你呢？”

　　唐璨失笑，回她：“知道了。”

　　陈莳萝调整好了状态，又站到了镜头前。这段是她和男主角在讨论杀人的妖怪的真实身份，她在房间中踱步，边走边思考，摄像机随着她的步伐移动，她走了四五步以后，抬头道：“可是我想不明白，这妖怪这么做，到底有什么目的啊？”

　　高杰沉吟着回答：“这我还真想不通，按理说，它只是个刚修炼成形的小妖，不该这么明目张胆地杀人的。”

　　陈莳萝有片刻的失神：它不应该这么做……她也不应该这么做。

　　她想到了唐璨。

　　唐璨从林澄的事情开始，就跟她一起四处调查，她曾经问过对方原因，但也只得到了一个模棱两可的回答——唐璨显然有什么事没有说出来，而且她觉得那是不能和别人共享的秘密。

　　至于秘密的内容是什么，这不难猜测：她经历过凶杀案，凶手至今下落不明，那唐璨经历过，应该也和她的相差不远，也许比她的经历要惨烈许多。

　　凶手一直没有找到，所以唐璨才会追着这些事不放。最开始去调查林澄，也许是因为丢在她座位下的匕首把她卷进了这件事里。后来，她从进一步的探查中逐渐发现了和当年的凶手相关的线索，于是一步步深入下去，直到找到凶手为止。

　　这思绪的飘忽只是一瞬间，陈莳萝思考的模样落在镜头里，就是女主角在思索关于妖怪的事情，导演没看出来她其实是分了心，反倒对她的“表演”很满意，这次没喊停。

　　陈莳萝恍然回神，高杰正探寻地看着她，她皱了皱眉头，说：“它是个小妖，杀人既不能助它提升修为，反倒让它有被抓住的危险。它这么做，一定是有更重要的利益在驱使它。”

　　高杰蓦然顿悟：“你说，它会不会是受人控制的？”

　　陈莳萝若有所思地点头：“有这个可能。”

　　“那这就简单多了，”设定中的男主角是个没耐心的急性子，一有头绪就要付诸实践，“我们先抓这个妖怪，它出了事，驱使它的人肯定心急，又会派出其他人来，一来二去，就不怕他露不出马脚了。”

　　他说着就要往外走，陈莳萝眼皮一掀，叫住了他：“等等。”

　　剧情设定上，她的真实身份就是那个幕后驱使妖怪的人，所有的怪事都是她一手安排出来的，所有的妖怪也是她在驱使，所以她并不想让男主角查到和她有关的线索，要想办法混淆视听。

　　这里已经临近剧情的中期，她要开始从前期偏向单纯软弱的形象中慢慢抽离，一点点地表现出内里深沉的心思，让观众能摸到反转的蛛丝马迹，但又不能太明显，于是只能表现在表情和眼神上。

　　她眸光先是一敛，旋即又漾开。

　　高杰有点不耐烦：“又怎么了？”

　　陈莳萝上前几步，说他：“你也不想想，他既然敢放妖怪出来杀人，就没想过有人会查到他头上吗？这些刚修炼成形的小妖成不了大器，必定无足轻重，这个妖怪被抓了，他短时间内肯定不会再派下一个出来——你以为谁都和你一样心急？”

　　高杰被她这么一说，也反应过来，犹疑道：“好像是这个道理……我要是直接抓了那个妖怪，肯定打草惊蛇了。”

　　“你明白就好，”陈莳萝语重心长地说，“所以不用着急，等他继续出手，破绽越来越多，我们也就不愁抓不到他了。”

　　这段过了，导演很满意地喊了停，放他们去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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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时间临近中午，下一场戏在晚上，陈莳萝换了戏服，回酒店休息。

　　赖真不在，这次是秦业开车，她坐副驾驶，路上打开手机，正要去看微信消息，突然又想起了什么，打开了新闻APP。

　　几天没关注晋城一中那件事了，也不知道调查进展得怎么样。

　　APP没让她失望，直接把她关注最多的新闻消息推到了首页，标题就是“晋城一中杀人案告破”。

　　她点进去，往下翻了翻，跳过前面对案情的概述，直接找凶手相关的部分。

　　文章报道，凶手是晋城一中初二三班的四个男生，猜测动机是他们因为看不惯英语老师，所以想报复一下她，正好那天有人从家里偷来了父亲的领带，带到学校里玩，他们就拿这条领带勒死了英语老师的女儿。

　　但这动机永远只能是“猜测”，因为这四个男生在晋城城郊的人工湖里溺死了，有证据表明他们是结伴去游泳，然后意外溺水身亡。这件事成了另一条新闻，变成了晋城所有中小学学生安全教育的反面素材。

　　至于他们是凶手这件事，是晋城一中初二三班的班长主动告诉警察的，理由是“她曾经目击到他们杀人的全过程，但因为怕被他们报复，所以一直拖着不敢说”。

　　陈莳萝放下手机，靠在椅背上叹了口气。

　　这件事就这么结束了——真的结束了吗？

　　Chapter.38

　　唐璨说过“帮陈莳萝盯着这边的消息”也就真的用心去做了。她把这事托给了丁桥，毕竟新闻报道上获得的信息还是太少，大部分都是被删改过的，能提取出的东西不多。

　　这事不麻烦，稍稍留意一下消息就行，丁桥卖了她一个人情，没拿酬劳就接下了。

　　于是唐璨时不时给陈莳萝传递消息，大多都是案件的最新进展，还有赖真父母的近况。

　　“录音棚里没有监控，警察在调街上的监控，还在找目击证人，但是情况不是很乐观。”

　　“那条街上的监控坏了，还没维修好，目击证人里只有隔壁咖啡店的服务员比较可信。她当天在咖啡店外面收拾桌子，看见有人来送花。”

　　陈莳萝仔细回想了一下，那天除了赖真衣领上的玫瑰花，外间的沙发上还有一捧红玫瑰，只是她走得匆忙，没来得及细看，这花应该也被作为证物收回去了。

　　过了几天，唐璨的新消息又来了，丁桥传来的信息，她略微简化了一下，挑出重点和关键处，再转述给陈莳萝，也免得她百忙之中还得消化大篇幅的文字。

　　“查到了新线索，当时送花的人来了两次，一次是带着玫瑰来的，走的时候应该是把花给了赖真，没有带走。第二次来的时候空着手，走的时候也什么都没带。他这两次来，大概都只待了不到十分钟，时间很短。”

　　“他被锁定为嫌疑人了，礼盒上有那家花店的标识，它家也提供了当天下午的订单记录，没有送来录音棚的，甚至连送这条街的都没有。我猜测，应该是凶手提前订好了花，然后扮成送花员带来的。毕竟玫瑰是他杀人时必不可少的一步，这个身份也很合理，如果被人看见了，不会有人怀疑他的目的。”

　　赖真头七那天，她的父母要把骨灰带回老家，陈莳萝本来应该去送他们走，但剧组工作太紧张，实在抽不开身，只好给秦业放了一天假让他代为处理。他坐当天最早的飞机赶过去送他们，晚上又坐晚班飞机赶回来。

　　也就是赖真头七当天，连城出了一件事：当天送花的嫌疑人跳楼自杀了。

　　唐璨是第二天才知道这件事的。这事很重要，丁桥怕她看不见，特地给她打了个电话，她一听完丁桥告知的消息，就迅速转发给了陈莳萝。

　　这消息来得很早，陈莳萝刚刚起床，就看见手机屏幕频繁地闪了起来。她还不太清醒，摸过手机一看，当即醒了神。

　　嫌疑人一死，案件的所有线索就一并断了。唐璨还附带着转述了调查出来的、嫌疑人的身份信息。

　　这人是个混混，今年二十三岁，高中辍学，没有正经工作，一直混迹在街头巷尾，因为打架斗殴等不同的原因进了好几次派出所。辖区民警对他印象深刻：抓一次哭一次，恨不得把所有在场的民警当爸爸，指天发誓以后改邪归正，结果放出去之后还有下一次。

　　也就是这个人，在赖真出事的那天下午扮成花店的员工，先把一捧玫瑰花送到了录音棚，离开以后又重新返回，这一次带走了赖真的性命。

　　陈莳萝坐起来，看了眼时间：她还得赶去片场，早上时间不多，容不得她打字回复，只好给唐璨发语音。

　　“可是这样也说不通吧，他就是个高中肄业的小混混，而且才二十三岁，比我还小，十年前他才十三，有可能去杀人吗？”

　　她怕语音太长听着累，特地顿了顿，先发了这一条，然后再接下一段。

　　“我觉得，他应该是被凶手利用了，就像赵锦一样，他被骗去杀了赖真，然后又被凶手灭口了。”

　　发完以后，她看了眼时间：离平常的出门时间只剩十分钟了。

　　于是迅速起床，以最快的速度刷牙洗脸擦护肤品，然后收拾东西换衣服出门，不多不少，刚好十分钟。

　　秦业已经把车停在酒店门口等她了，陈莳萝坐上副驾驶，然后打开微信看唐璨的回复。

　　【唐唐】：我也觉得是这样，这个人不会是真正的凶手，他不可能那么快就暴露自己。

　　【唐唐】：我知道那个嫌疑人在哪跳楼的了，我准备晚上去看看。

　　【大小姐】：为什么要晚上去？

　　【唐唐】：那个地方是个旧小区，虽然住户不多，但还有人，白天去太显眼了。

　　陈莳萝盯着这条消息看了半晌，问秦业：“我今天晚上没有夜戏对吧？”

　　秦业全神贯注地开车，抽空回了句：“应该是吧，我不记得了，你要干什么去？”

　　陈莳萝先给唐璨回复：“你等等，我下午回连城，晚上我们一起去。”

　　然后回答秦业：“我要回连城，帮我订张机票，下午……下午五点以前的。”

　　前面一辆车斜斜转弯，秦业连忙打方向盘避让，一边盯着前方，一边嘴上也没停：“你回连城干什么？别忘了你明早还有戏份。”

　　“我晚上就回来，”陈莳萝已经在看机票了，她估算了一下时间，买了下午四点五十的机票，“我看看最晚的这班飞机什么时候……一点半，可以，就它了。”

　　说完就干脆利落地付了款，然后去看微信。

　　【唐唐】：你今天回来，不是当天晚上就得走？

　　【大小姐】：没关系的，我的行程也经常这样安排，这件事我不能不参与，我想亲手找出真相。

　　唐璨没再劝她，只说：“那你注意点，别太累了。”

　　比起唐璨，秦业的反应就直接多了。他趁着红灯停车，看了眼陈莳萝屏幕上的机票订单，说了句：“有钱真是好，可以为所欲为。”

　　作为回答，陈莳萝得意地笑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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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天下午的戏是男女主角的对手戏，如果拍得好，就可以很快结束然后赶去机场，如果拍不好，无限拖延下去，就不知道要拖到什么时候了。陈莳萝一到片场，就先找高杰商量，跟他说家里有急事要回连城，下午的进度要把握一下。

　　高杰很理解，还主动找她提前对了戏，下午没花多少时间就过了。陈莳萝没麻烦秦业送她，自己打车去了机场。上飞机之前，她给唐璨发了条消息，起飞关机前再看微信，发现唐璨给她回了一条。

　　【唐唐】：我去机场接你，到了说一声。

　　空姐过来催促乘客关机了，陈莳萝只来得及发了个“好”，就被迫退出了微信。

　　座位一排三个，陈莳萝坐在最靠过道的位置，靠窗的座位是一个戴耳机的年轻人，望着窗外不断掠过的流云出神，中间的位置上是一个上了年纪的老太太，把毯子铺在膝上，歪靠在椅背上睡觉。

　　她也靠上椅背，把毯子张开铺在腿上，拿出椅背口袋里的杂志，随意地翻看起来。

　　但一想到唐璨说要来机场接她，她就怎么也看不进去，光滑的纸页上那些排列整齐的小字全都变成了蠕动的虫蚁，搅得她眼花缭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