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嘉在医院里躺了两天，当时那口血吐得虽然吓人，但医生检查出来却说没什么问题。

　　扫尾工作被接下来陆续赶到的天师们包圆了，从那些三尸身上剥离出的原主魂魄，会在统计之后统统还回去。

　　“包括袁谓在内还有六十五个人被带走了魂魄，也不知道怎么从天南海北聚拢过来的……总之，他们现在都醒了。”过来探病的周传生一边削苹果，一边向池嘉播报最新进展，“你好好养伤，不用操心。”

　　他把削好的苹果递给池嘉，池嘉接过来，咬了一口，问：“那些三尸有说要被怎么处理吗？”

　　周传生摇摇头：“人的欲望成型，肯定不乏穷凶极恶之辈，虽说被修罗操控了暂时浑浑噩噩的，但如果放任不管，不知道它们会做出什么事情。师父他们用符咒镇压着，正伤脑筋。”

　　“这样啊……”池嘉若有所思，半晌，露出一个微妙的笑容，“如果你们头疼，不如交给我？”

　　周传生瞥他：“你有办法？”

　　池嘉摸着下巴，肯定点头：“嗯。”

　　他抬眸望见少年略带疑惑的眼神，微微一笑：“你从小在山上长大，一定没有童年？”

　　周传生：“……什么？”

　　池嘉慈爱道：“不急，很快给你感受一下全自动化玩具的魅力。”

　　面对周传生的狐疑，池嘉完美维持了高深莫测的表情。

　　之前王松伟说的开玩具厂的事他还没忘呢。

　　周小少年跟他对视半晌，最终放弃了沟通，低声道：“随便你，反正这次出力最多的是你解决事情也是靠你，晚些跟师父说一声，大家不会有什么意见……”

　　他虽然这么说，眉宇间却有些欲言又止。

　　池嘉一下明白过来他在意什么——

　　天雷。

　　他想了想，不知怎么有些难以启齿，嘟哝道：“我不是故意瞒着你……”

　　周传生却忽然站起来，打断他的话：“你师父的事我之前只是大概知道，现在……”

　　他抿了抿唇：“总之你跟地府的事也好，天雷的事也好，我不问，师父也不会刨根究底，但你不能再这么完全不顾及自己的乱来。”

　　池嘉难得听他说什么多话。

　　少年漆黑的瞳孔逆着窗外的阳光，恍惚竟有些水色。

　　池嘉的喉咙口似乎被一小团棉花轻轻梗住了。

　　半晌，他叹了口气：“好，我保证没有下次。”

　　不知道是因为在梦境中又一次见到了“师父”，还是将仇人劈了个魂飞魄散的缘故，池嘉只觉得这些年来压在胸腔里的郁气一下子烟消云散。

　　——即便师父不在了，这个世上还有关心他的人，周传生是，杭慈是，还有……

　　北阴。

　　“他又被师叔拉走了？”

　　池嘉醒过来就没看到那个这两天一直陪在床边的身影，猜想他肯定被师叔叫走处理后续去了。

　　那天过后，985的鬼们为了免除引起大规模骚动，先行原路返回了学校，只剩下北阴跟自己。

　　池嘉躺在病床上，作为大功臣一方的北阴便作为代表出去跟后来到达的天师们处理善后事宜。

　　正说到他，病房的门被推开，熟悉的身影走进来。

　　男人今天依旧是简洁的白衬衣打扮，却丝毫盖不住夺人眼球的相貌，不说那些每天借着巡房进来看他几十遍、现在还红着脸在门外探头探脑的小护士，就连天师界中的师妹们，都忍不住追着周小少年向他打听姓名电话住址，为此，周传生烦不胜烦，告诫这朵招蜂引蝶的花没有必要情况请乖乖待着别出去勾人。

　　北阴手里提着给池嘉买的午饭，他拿了小桌板，摆到床边：“趁热吃。”

　　池嘉搓着手，掀开盖子，诱人的香味瞬间飘散在房间里。

　　周传生刚才一瞬间的失态已经收敛起来，恢复到冰冰冷冷，并且敏锐意识到自己该走了。

　　他站起身，走出去两步，又回头道：“对了，提醒一声——看好你的男人，外面觊觎的人太多，我怕你以后后悔。”

　　池嘉刚喝下去的一口汤顿时从嘴里喷出来。

　　他难以置信地睁大眼，正对着周传生走到门口地背影提高声音道：“赶紧离开你师父！早晚给你带成思想扭曲！”

　　周传生轻轻一笑，手里一张卡轻飘飘地扔到池嘉面前：“袁成宗给你的感谢费，说等你恢复了，一定亲自登门致谢。”

　　他把门带上。

　　池嘉拿起那张黑卡，也笑起来。

　　暖洋洋又干净的病房，好吃的午餐，仿佛那天在山谷间血色的情景只是个噩梦。

　　北阴就坐在他对面，静静看着他。

　　这样的日子真好。

　　池嘉拿起筷子，低头夹起盒子里的饭菜。

　　吃着吃着，他的动作却渐渐慢下来，直到病房里没有一点动静……他忽然抬起头：“我昏迷之前看到你流了血。”

　　北阴正递湿巾给他擦拭嘴角沾到的菜汁，闻言动作没有一丝停顿，收回手之后，才抬起长长的眼睫，给了池嘉一个略微疑惑的眼神：“那天来医院，我不是和你一起做了检查？”

　　他展开手臂，示意自己上下都好：“毫发无伤。”

　　听起来无辜又茫然。

　　池嘉咬着筷子。

　　他当然知道医院没能检查出什么，可现代科技检查不出来的东西，不代表就不存在。

　　他丝毫没有为敌人的美色所迷惑，想了想，稍稍靠过去一些，紧盯着那双透彻的眼眸，呼吸清浅缠绕很是暧昧:“你知道吗？我昏迷过去之前，最后看着你，似乎从你的脸上看到了另外一个人的脸……”

　　他一边轻轻说着，一边眼睛眨都不眨地等着北阴的反应。

　　他都豁出去牺牲色相了，狡猾的对手也该露出一丝丝破绽吧？

　　男人缓缓皱眉。

　　池嘉心中微动。

　　北阴嘴唇微动。

　　池嘉目光灼灼。

　　“……你把我看成别的男人？”

　　北阴轻挑起一边眉，神情惊讶中隐隐带着受伤：“是阙紫垣？上次同他一起吃饭，你对他似乎就很亲近，如果真的是……”

　　这惆怅哀怨的小语气，稳、准、狠，直直勾起人的心虚。

　　池嘉猝不及防被反将一军。

　　……这瞬间逆转攻守位的酸爽。

　　北阴温和望他，口中却惆怅叹气。

　　池嘉头皮发麻：“停……停！”

　　他干脆利落地低头拿起汤碗灌了一大口，鼓着腮帮子含含糊糊道：“我不问了。就当是我看错，你也闭嘴。”

　　北阴唔了一声，安静片刻，好似还是有些不甘心，又问：“你真的和他没有——”

　　“没有，不熟，没爱过。”

　　池嘉否认三连，把碗一放，拉过被子便蒙头躺下，被子下的脸微微扭曲。

　　当他傻的吗？

　　本来他还觉得这两天盘桓在自己脑子里的念头匪夷所思，然而男人这反应，却恰恰将他往那个方向推过去。

　　两个人、两幅面孔……

　　本以为会受到惩罚的APP警报在那天之后沉寂得死了一样，再有自己身体从撕裂般的痛楚到毫发无伤，而北阴却留了血……

　　池嘉扶着额，强行按下心中想要掀被子抓住他领子问个清楚的冲动。

　　不愿意说……是吗……

　　也罢。

　　凭他这么聪明的脑子，难道自己查不出来？

　　*

　　又住了一天，池嘉实在忍不了躺到生锈的日子，强烈要求出院。医生详详细细又对他检查一遍后，终于放手给他开了出院单。

　　池嘉出来的够久，得回学校看看，没有多留，跟杭慈周传生吃了顿饭便告辞。

　　杭慈让人给他订了飞机票，一边叮嘱他：“我那荣誉顾问的事你别忘了，回去赶紧给我弄个证明来。”

　　池嘉心想你还当真了，表面只能乖巧又无语地点头。

　　“还有那个用鬼魂代替人力资源的……你那里不是现在专收地府鬼魂嘛，等培养好了往我这里送一些。”老头捋着胡须，嘱咐道，“替你解决就业问题，就不用太感谢师叔我了。”

　　老人家心怀宽广没有计较他收留大量鬼魂的事虽然让池嘉很是松了口气，但这无与伦比的脸皮和脑洞……

　　池嘉败退，拱手：“一定……一定，我回去就着手准备。”

　　杭慈满意点头。

　　他和周传生将两人送到机场。

　　临上飞机前，他拉住池嘉，神秘兮兮压低声音道：“这次的事情之后，你可是要不得了了。”

　　池嘉：“？”

　　杭慈哈哈一笑，推他：“走吧走吧，你很快就知道了。”

　　这个很快，果然很快。

　　回程坐的依旧是头等舱，有提供WIFI服务，池嘉无聊窝在椅子上翻手机，习惯性地点进论坛，结果这一看，整个人都从椅子上竖了起来——

　　“这是什么！？”

　　【还以为池道友近日出了什么意外，所以菁俦榜上积分才许久没有变化，没想到竟然是……】

　　【我错怪道友了，从前我一直说他杀心过重，不得善终，如今一看，不过是自己修为不够境界粗鄙，惭愧，惭愧啊……我要为自己的浅薄而向道友表达最诚挚的歉意！】

　　【为地府办校，古往今来怕是头一人——这是何等开创的壮举！实在是令人佩服！】

　　【听说当日修罗现世，池道友以一己之力联合校中鬼友将之斩灭，并将十数人的三尸魂魄保下……这可是传说中的先天邪物啊！何等惊人的功绩！】

　　【连本已消散的天雷都由池道友使了出来，莫非……道友的修为已如典籍记载那般，踏入了飞升之境！？】

　　【我青城山拜服！】

　　【我崂山拜服！】

　　【我南海登仙门拜服！】

　　……

　　【既如此，不如大家组个队？各位道友若有空闲，便一起到池道友的学校好生膜拜学习一番，也可向池道友……不，池宗师，请教一些修行上的困惑。】

　　【好主意！】

　　【如此甚好！】

　　【在下一定前往！】

　　【……京城道协先行一步，诸位同道可慢慢跟上。】

　　【卑鄙！】

　　【竟敢抢先偷师，待老夫这就去买机票！】

　　……

　　池嘉呆呆放下手机。

　　北阴刚好替他要了一些新鲜的果汁，转身递过来，瞧见他这副模样，问道：“怎么了？”

　　“我……”

　　池嘉悲愤，刚要抱怨，脑子里冰冷的电子音却在此时突然响起。

　　【声望提升，50/100。】

　　【本次学生校外实践活动评分优秀，原拟定于半月后的实地考察无进行必要，已取消。】

　　【恭喜完成任务，奖励多功能现代化体育馆一座，已发放。】

　　池嘉一怔。

　　这APP非但没给惩罚，还有这么大方的奖励？

　　……玄学界里的名声也算在声望里？

　　一时间，池嘉对论坛上言论的羞耻感都淡了，心里又麻又喜，说不出话来。

　　体育馆……总算可以不用绕着教学楼跑圈了，里面说不定还有游泳教室！

　　欣喜压过了复杂心绪，不管这APP到底想要怎样，背后又隐藏着什么涌动的暗潮，至少现在，这是桩好事。

　　池嘉微微浮起笑意，正准备跟北阴分享一下，忽然愣住。

　　等等！

　　他陡然想到什么，忙慌地拿起手机拨电话：“喂，是我……你现在赶紧想个办法，两个小时之内把学校里所有的活人都撤出去……对，一个都不能留！”

　　那头孙国芳副校长被这突如其来的吩咐弄得满头茫然，但池嘉的语气很紧急，他什么也没问，便答应道：“好，我马上办。”

　　要是让几十个老师看到平地瞬间起高楼这种事……还好学校里还有靠谱的管事。

　　池嘉轻轻松了口气，便要挂电话。

　　“等一下。”孙国芳迟疑着道。

　　池嘉挑眉：“还有事？”

　　“校长，那个……”副校长吞吞吐吐，“咱们学校今天来了好多道士打扮的人，狗蛋原本想拦着他们不让进来的，可他们说跟您是朋友，现在正在咱们学校里逛来逛去，对着绿化摇头晃脑啧啧感叹说什么‘阵法奇诡’，见到我们一个学生就拉着上下打量非不让走，还要问他们在学校都学了什么课程、皮是怎么穿的……”

　　他小心翼翼忧心忡忡道：“不会是什么非法集会邪教组织吧？还是来刺探咱们的教学机密的？”

　　见多识广的副校长警惕提议：“不然我还是打110！”

　　池嘉：“……”

　　没想到这些同道的行动竟然这么快，说要到学校参观，这就参观上了。

　　他扶额，含糊道：“啊……不用管他们，怪是怪了点，但不是坏人。”

　　孙国芳：“真的吗？”

　　池嘉：“真的。”

　　那头的语气听起来还有点点小遗憾：“……那好吧。”

　　池嘉跳过话题：“对了，他们都安全回校了吧？”

　　孙国芳自然知道他指的什么，提到这个，他的声音明显兴奋起来：“都回来了！我听他们讲了，校长您这次可是威风凛凛大出风头！天雷齐发劈得修罗魂飞魄散，最后还以一个凄美的姿势倒在了北阴先生的怀里！……要不是我是个活人没办法过来，真想现场目睹您的英姿和如此唯美的画面！”

　　池嘉茫然听着他叭叭叭兴奋地描述。

　　“您也不用着急遗憾，咱们的学生当中有麻利的，把当时的情景都用手机摄像录下来了——说到这个，不得不感叹咱们老师教学有方，从前字都不会写的百年老鬼现在拼音打字可利索呢，再也不是文盲了……咳咳，不好意思扯远了……总之，虽然此等画面不能在外界广为流传，但您的丰功伟绩我会将它编纂在咱们学校内部的校史记录册上，让它永久流芳！”

　　池嘉的脑袋嗡嗡地响。

　　半天，他才哆嗦着嘴唇发出声音：“副校长，其实我给咱们学校想了一个附属产业能够提高收入……”

　　孙国芳果然很感兴趣地竖起耳朵：“是什么！”

　　池嘉咬牙冷笑道：“他们不是钻电话钻得安全又快捷吗？……以后规定每个学期每个学生必须做满365次快递服务！”

　　孙国芳：“……啊！？”

　　池嘉：“锻炼鬼体勤工俭学，如果有谁不同意的，可以让他当面来跟我好、好谈谈。”

　　他加重了某两个字的语气，特别威胁。

　　作者有话要说：　　众鬼：什么！我们难道不是做出了贡献吗！？

　　池嘉：有鬼有意见？^_^

　　众鬼：没、没有……QAQ！（池扒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