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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Chapter 36

南山鹿 17997字 2023-02-26

  祁陆阳第一时间觉察出了陆晚眼眸中藏着的不痛快。

  因为他在这双眼睛里住了很多年。

  “不喜欢这儿?”他难得露出几分不掺杂质的温柔。

  陆晚拍开他蹭到自己脸边上的马鞭:“我又不像你,这么爱骑马。”

  祁陆阳笑:“你以为我真喜欢?”

  “不然?”她说罢看向神态蔫蔫的伊丽莎白和温莎、凯撒,证据确凿。

  祁陆阳在心里想:这小没良心的,不累死马,就得累死你了。

  面上懒得和陆晚多解释,他只是扔了马鞭脱下帽子,拉起人就大步往马厮外面走:“我们收拾东西去。不在这地方待了,腻得慌。”

  男人个子高,肩也宽,骑马装穿身上精气神俱足,飒爽,英朗;短短的额发被帽子压过,稍显凌乱,陆晚居然看出了种让人一眼万年的少年锐气来。

  她强行撇开脸去。

  “我没什么好收拾。赤条条过来,再赤条条的走呗。”陆晚任人牵住自己手,却并不怎么迈步子,几乎是被祁陆阳拽着往前挪。

  祁元善的人把她“打包”好送祁陆阳床上来的时候,几乎是□□,唯一的蔽体之物中途也被祁陆阳撕成了破布。要不是这人临时喊下属买了些衣服送过来,陆晚身上或许连个马鞍都没有。

  这话说完,祁陆阳站定在原处,背对着她朝天上重重地呼出口气。一秒,两秒,三秒……就在陆晚以为他要不耐烦了的时候,对方却回过头,笑,眼眸明亮如星。

  “谁说你没行李了……”

  弯下腰,祁陆阳把自己的双手强行搁在陆晚小小的掌心之上:“我不就是?”

  女人在心底叹气:教她如何不爱他。

  用避重就轻的漂亮话把陆晚哄好了些,祁陆阳心里却没有外在表现的那么轻松。

  陆晚骂他狼心狗肺,换做以前他会反驳,现在却觉得是这词语是十足的贴切。

  在国外念大学时,祁陆阳读过本书,里面有句话他一直记得:每当人远航归来,他总有故事可说。

  祁陆阳孤独地航行了十年,最终又绕回了陆晚身边的原点,却并不想对她诉说过往的那些故事——里面隐含了太多的懦弱、妥协,肮脏与卑劣,甚至是血腥。

  他深以为耻,羞于提起。

  在自觉羞耻的同时,祁陆阳也依然丢不掉根植在男人本性深处的那点自私。

  就比如在陆晚出事进警局那天,祁陆阳在愤怒过后……居然有过一瞬间的庆幸与安慰。

  她身上的污点,让男人生出种自己离她又靠近了些的错觉:他们两也许可以一起堕落,一起迷失,一起见不得光,到死都不分开。

  祁元善拉陆晚下水的动机,祁陆阳并没有想太明白——是凯旋之后对俘虏的羞辱与讽刺?还是准备等自己食髓知味、无法自拔,再将陆晚“带走”,给予最深最重的致命一击?或者仅仅只是想送过来一个后患?

  可他还是借着无法拒绝的机会无耻地占有了陆晚、把人拖入局中,在自己最脆弱,也最不应该的时候。

  祁陆阳唾弃自己这个“狼心狗肺”的混蛋。

  从养马场出去,祁陆阳自己开车。

  等红灯时,男人单手搭在方向盘上,指节轮换敲击着,节奏急促。欲言又止半天,他才问身边人:“祁元……我伯伯那天和你说什么了?”

  太需要某种纯粹慰藉的祁陆阳,这几天一直在回避着某个人某件事。

  陆晚还是那句话:“说你喜欢我啊。”讲完她自己先笑了。祁陆阳不喜欢她这样笑,打断一般地追问:“没别的了?”

  “……他还说,你妈妈去世了,挺难过的,要我帮个忙。”

  祁元善的原话是:“我想来想去,这世上恐怕只有陆小姐是唯一一个能给他安慰的人了。”

  陆晚不认为自己是所谓的“唯一”,非要说,也只是祁陆阳身边唯一在世的亲近之人。但如果对方真的需要,她很乐意当那个“第一”——也就是最先出现在他身边的人。

  捂不热祁陆阳的心,捂热他体温也是好的。

  腾出手揉了把陆晚的头发,祁陆阳说:“傻子。”

  陆晚默认了,过了约摸半分钟却冒出句:“陆阳,这几年你过得好吗?”

  刚刚开过路口的车重重一刹。

  她问,你过得好吗?

  心酸,感动,意外,以及某种热乎乎的、难以言喻的复杂情感一齐涌上祁陆阳心头。他仍旧紧握着方向盘,眼神直视前方,表情绷得很紧,不言不语。后面的车开始狂按喇叭,按到一半兴许是看清了车标,转而看到比车标还要稀缺的车牌号,便没再继续,绕道走了。

  直到执勤的交警敲响车窗,祁陆阳才回神。简单交谈几句,见多识广的帝都警察走过场一般查看了一下他的证件,放了行。

  陆晚全程一言不发,等着祁陆阳回答。

  他的回应姗姗来迟:“为什么这么问?我看起来像过得不好?”

  “你伯伯不是好人。”陆晚直说,“真想让我安慰你,用不着这么兴师动众的,连乙/醚都用上了。还把吴峥给扯进来……陆阳,他在逼你,逼你跟我在一起。就像之前一直让人劝爷爷来帝都一样,对不对?”

  虽然不清楚祁元善已经做到了什么程度,但陆晚能感觉到,陆家人被当作了亲情把柄。

  祁陆阳嘻嘻哈哈地再次揉了把陆晚的头发:“你也没那么傻啊……”陆晚拂开他的手,表情严肃:

  “你就说对不对。”

  “对,也不对。主要是,没有任何人能逼我跟谁在一起……”祁陆阳正色了些,“我不说了么,叔叔憋了十年,这回趁机会把你给收了,皆大欢喜。”

  陆晚脸一热:“我跟你谈正事儿呢!”

  真话又被人当做笑话,祁陆阳自嘲地叹口气,索性只说假话:“就路边摊煎饼果子的老板,为个几千块钱儿女们都能闹分家呢。人为财死、鸟为食亡,我平白无故占了祁家这么大一便宜,有人会不服气,很正常。”

  “他很难对付么?”陆晚追问。

  祁陆阳侧过脸,点了点下巴:“从小到大,你见我怕过谁么?”

  还真没有。

  见陆晚不再多问,对方又说:“迟迟,事情没你想的那么严重,也不需要你管。你跟紧我,再别乱跑就是了。”

  陆晚看向他侧脸上带着点大男子主义的自负神情,小声嘟囔:“跟着你我还乱跑什么。”

  从章华一路折腾到帝都,他就是她人生的终点。

  祁陆阳把人带到了温榆河老宅。

  站门口,陆晚问他:“你让我住这儿?”

  祁陆阳贱心又起,露出副混蛋样:“嗯。这不是试吃了几天么,我挺满意的,打算留你在身边。”想起先前扇巴掌那次,她果然生气了,“我不要你的钱。”

  “谁说我要给钱了?”

  “你——”

  门被人从里面打开。

  看见这对跟小夫妻吵架似的年轻人,何嫂的表情难得有了些起伏。

  虽然每年春节祁陆阳都不在这边长住,但像今年这样一连三四天都不回来的情况,依旧很少见……

  原来如此,还好如此,她想。

  何嫂正准备问要不要收拾出一间客房来,借以探探口风,祁陆阳已经把陆晚往楼上拉了:“她跟我住。打从今天起您多准备一个人的饭菜,不要香菇不要豆芽,其他口味随我。”

  “还有,她姓陆,叫陆晚。让他们给记好了。”

  原来他什么都知道,却连一句解释都没给自己。

  心里五味杂陈,陆晚仍是听话地在这里安顿了下来。

  要不怎么说人都是偏心的呢?龚叔喊庄恪少爷,她刺人家是满清的遗老遗少,祁家上上下下喊祁陆阳做二少爷,陆晚却觉得她小叔叔自然是当得起。

  夜里,帝都下了场大雪。

  有温香软玉在侧,祁陆阳睡得很好。半梦半醒间他伸出手没摸到人,惊醒过来,才发现陆晚正趴落地窗边的贵妃榻上看雪。

  屋子里温度高,她只穿了件贴身的真丝睡裙,从腰到臀,一收一放,背影曲线动人。

  陆晚不知道有人在看着自己。

  昨天晚饭后,趁祁陆阳忙公事的间隙,她自己绕到后院里散步,无意撞见两个帮佣说闲话。

  “那陆小姐喊二少爷‘小叔叔’,你听见了吧?”

  “嗯。老家来的?”

  “应该是。老祁总还在的那会儿,家里可没这些乌七八糟的事情,大少爷更没有。那时候,祁家里里外外都是规矩人。”

  “可不是嘛。你说这叫什么?叔叔把侄女当情人养,完全是乱/伦呐。”

  乌七八糟,情人,侄女,乱/伦……虽然这两人的碎嘴被何嫂给打断了,但是该让陆晚听见的,还是听了个完全。

  入了夜,祁陆阳又在折腾的时候让人喊自己小叔叔,陆晚死活不开口,他只当她闹小脾气,也不真的恼,到最后还问她:“感觉怎么样?”

  不善撒谎、又羞于直言的陆晚在祁陆阳额头上轻轻印了个吻,说:

  “冰淇淋挺好吃的。”

  祁陆阳显然没听太懂,但能猜出来是夸奖。于是他没多深究,做完就睡了。

  男人惯是粗心,尤其是吃饱喝足了以后,陆晚却无论如何都安不了神。

  等清晨惊醒,撞见窗外的一片雪白,她不由自主地就来到了窗边,盯着满天满地的纯洁与萧索发呆。

  冰淇淋确实挺好吃,只是大冬天吃多了……难免冰舌头。

  祁元信的原配夫人喜欢银杏,他就让人在后山和院子里种满了这种树。如此一来,从几个卧室看出去的风景颇有些山野林间的静谧与野趣。以前,祁陆阳嫌这些银杏树太高太密,挡了采光,今天却突然领悟到了它们的美。

  落地窗将白皑皑的清晨山林雪景幽禁在几平米见方的画框里,他的迟迟是“画”里最美的点缀。

  祁陆阳眼睛眯了眯。

  下床走过去,厚实柔软的地毯将男人的脚步声吸纳殆尽。

  “认床?醒这么早。”他弯下腰,双手撑在榻边,声音中带着初醒时的倦怠沙哑,说完还咬了咬陆晚的耳垂——这人似乎很喜欢把头搁在对方肩窝的姿势,极尽依赖,耳鬓厮磨。

  陆晚没什么兴致,侧侧身想摆脱:“能不能让我一个人待会儿。”

  “不太行。我今天得在外面跑一天呢,不吃顿‘早饭’,出门没精神。”用指尖挑落肩带,祁陆阳的大手从后背绕到陆晚身前,捏住,再随意拨弄了几下,喉咙里溢出一声舒服的嗟叹。

  箍住陆晚的腰,他把人往自己这儿一拉。

  陆晚小小挣扎了两下,还是放弃了。

  眼前的景色由轻到重地晃动起来,她双手撑在玻璃之上,屋外的冰凉在掌心扩散,身上的火热逐渐蔓延。

  扑簌簌,有雪沫子从窗外的枝丫上抖落,陆晚浑身跟着一颤,肩胛骨也因为紧张而凸出。

  知道她差不多要到顶了,祁陆阳抱着人转移到床上,换了最直接的方式,面面相对,抵死缠绵。

  他又在紧要关头逼着她喊小叔叔,陆晚依旧死咬牙关。

  就在两人越杠越兴奋的时候,陆晚安静了好几天的手机响了起来。铃声一阵高过一阵,不绝于耳,扫兴至极。

  祁陆阳抓起来就要扔墙上去,却在看清来电人之后,顿了动作。

  陡然而生的怒气,如排山倒海般不可遏制。

  不紧不慢地继续着身下的动作,他弯腰,把屏幕贴在陆晚眼前:“你前雇主的电话。接,还是不接?”

  眼睛忽地睁大,陆晚伸手就要去抢,乱抓一通一无所获。祁陆阳拿高了些,逗她:“喊人。”

  陆晚眼睛已经红了:“陆阳你混蛋!”

  “都敢叫叔叔的外号了,想翻天?”

  “你、你无赖!”

  祁陆阳亲了她脸蛋一下,带响那种:“打从今天起,这就是我小名了。”

  ……

  直到铃声不再响起,陆晚都没把“小叔叔”三个字叫出口。

  祁陆阳本打算放她一马,等忙完了回家再好好问一问,或者解释解释,比如林雁池的事,再看看是哪里出了问题。谁知,她手机又响了起来。

  还是那个人。

  祁陆阳这回直接接了。

  对方的声音不像平时那么镇定,还显出几分焦躁来:“小陆护士?你在哪儿?龚叔这边出了点问题,我——”

  “喂,是我。陆晚她……”

  祁陆阳对着身下焦急的女人比了个噤声手势,又理了理下颌骨,眸色寡冷——陆晚知道,他这回是真动怒了。

  她不再徒劳地尝试抢手机,而是拉着祁陆阳空出来的手,贴在自己脸上,边摇头边用口型不停地重复……

  小叔叔,小叔叔,不要这样,求求你了,别这样。

  看着陆晚就要溢出眼眶的泪,和轻蹙的眉,祁陆阳满腔满腹的恼怒瞬间被一种类似于揪心的抽痛所替换。

  她这是哀求?委屈?还是怕?

  祁陆阳明明没打算真做什么出格的事,却忽然感到了强烈的负罪感。

  用拇指指腹拭了拭陆晚湿润的眼角,他不耐烦地对着听筒说了句“她在睡觉”,关机,狠狠甩了出去。

  *

  之前几天,庄恪一直不知道国内发生了什么事。

  梅奥诊所作为国际上最一流的医疗机构,先期检查之繁琐令人咋舌。庄恪甚至需要配合心理医生团队做出完整的心理状态评估,以便确认他能否用正常心态配合医院完成治疗。

  毕竟这种尚处于实验性质的超前医疗手段,需要考量的因素太多。不会有任何医疗团队愿意接手一颗不可控的定/时/炸/弹,再把自己来之不易的成果系在上面。

  检查评估期间,庄恪没有什么机会与外界联系,手机也不常在自己这里,通讯记录及短信都留了被人篡改删除的空子。加之龚叔被他父亲的人拘着、还通过短信传递虚假信息,汇报说陆晚的情况一切都好,庄恪直到三四天后才发觉不对:

  陆晚怎么可能这么乖乖地留在庄家,连去找祁陆阳的心思都不动一下?

  可惜,庄恪发现得还是太晚了。

  人在祁陆阳那里,对方没有多说哪怕一个字,但似乎……一切尽在不言中。

  电话被挂断后,庄恪没有暴怒,也没有攻击任何无辜的人,只是面无表情地撕掉了已完成的那部分心理评估表。

  他心里很清楚,自己在之前所有问答中的伪装与隐藏,几位心理专家早就已经看出来了,不过是因为庄家拿出了足够多的钱,让他们主动选择了闭嘴而已。

  庄恪不想装下去了,毕竟,治疗成功的几率的确切数据他已经拿到,百分比符号前的那个数字,小的可怜。

  他一秒钟都不想在这里多待,他要回去。

  庄悯无法理解弟弟的选择:“留下来,其他事情交给我去处理。评估表不要紧,心理医生那边也不是什么大问题,有我在,他们不治也得给你治。”

  庄恪默默不语。

  “你就那么喜欢那个陆晚?她有那么好吗?!”从小爱漂亮爱到骨子里的庄悯,很少露出当下这种崩溃边缘的表情。

  庄恪皱着眉看向她:“是谁告诉你,一个男人对一个女人,就只有喜欢和不喜欢、爱与不爱,这两种感情?”

  作者有话要说:  我先骂:陆阳你这个混蛋!!!(破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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