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智能小说网 > 都市 > 《未絮最新列表+番外》在线阅读 > 正文 第二十九章

第二十九章

僵尸嬷嬷 12904字 2023-02-25

  薛沁十七岁那年出阁,春秋瞬息而过,到如今她已嫁为人妇七年了。

  开头那两年,每次回来,总要狠狠地哭几场,从看见薛府大门开始,眼眶通红,等见到夫人和哥哥们,眼泪啪嗒啪嗒直往下掉,走的时候更是万般不舍,泪如泉涌。

  其实她性子爽利,天不怕地不怕,向来是不爱这些婆婆妈妈的。小时候每每同薛涟打架,总是薛涟被她揍得鼻青脸肿,哭哭啼啼跑去跟夫人告状。夫人也不偏袒,反倒骂薛涟没用,把她乐得咯咯直笑,兄妹俩转眼又和好了。

  记得头一回哭,是很小很小的时候,约莫七八岁,她的亲妈桂姨娘病死了,她怕夫人不高兴,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等到棺椁发送了,府里再没有桂姨娘这个人了,她才偷偷躲在假山后头哭了一场。

  她自幼跟在夫人身边,对桂姨娘并不熟悉,有时在府里撞见,远远的,还没等她假装没看到,桂姨娘就先落荒而逃了。

  薛沁心里瞧不上,只当没这个人才好,可桂姨娘偏偏不识相,总是悄悄默默地隐藏在周围,让人无法忽视她的存在。有次薛沁和丫鬟在池塘边玩儿,跑着闹着,忽然柳树后头出来一个人,紧张地冲她们喊:“仔细掉水里去了!”她吓一大跳,定神一瞧,桂姨娘缩回大树后头,转身跑走了。

  还有一回冬天,兄妹们都在花园里玩雪,老三不知从哪儿拿了一盒玉带糕,分送给大家吃。送到薛沁这里,他忽然用所有人都能听到的声音说:“这是你娘特地给你弄的,让我拿过来,你瞧她对你多好,你怎么不跟她住,反倒赖在我娘这里呢?”

  薛涟只比薛沁大三个月,年岁相当,最不相让,小孩子说起话来也没个轻重,这下薛沁真的恼了,她晓得那人就在附近,于是大发雷霆,砸掉那盒玉带糕,扬声道:“夫人就是我娘!我是夫人的女儿!旁的什么乱七八糟的人与我无关!我不吃这破东西!”

  桂姨娘原本躲在柱子后头,听见这话,垂头抹了抹眼泪,一声不吭地走了。薛沁看见她抹眼泪的样子,那一幕重重落在心底,等到姨娘死后,不断浮现出来,让她无比难过。

  家里唯一知道这难过的,只有大哥薛淳。

  那年那夜的黄昏,她偷偷在假山里头烧纸钱,不料被大哥撞见了,原本她惊慌失措,不知该如何掩饰,薛淳走近一看,明白过来,叹气说:“我还以为你当真没心呢,姨娘对你那么好,你若果然半点难过也没有,那便与畜生无异了。”

  薛沁抱着大哥哭了个痛快,后来莫名其妙睡过去,薛淳将她背回房,也没有对第三个人说起这个秘密。

  她不知自己是对这个家有依赖,还是对大哥有依赖,年少的时候总想,就算一辈子不嫁人,留在这府里,即便做个老姑娘,她也是愿意的。

  可惜女子终归要找婆家,十四岁那年,父亲给她定下了一门亲事,原本十五岁就该出嫁了,只因夫人舍不得,她自己也不愿意,生生拖了两年,最后还是在父亲的权威下硬逼着坐上花轿,就这么嫁给了苏州卫指挥佥事之子王简。

  作孽的是,王简这人相貌平庸,一身蛮力,喜欢舞刀弄枪,对闲情雅趣一概不通,十分不得薛沁欢心。

  最初几次回家,薛沁嘴里没有半句好话,哭着喊着打死也不要跟王简回去。

  夫人劝道:“我看他在你面前伏低做小,讨好赔笑,应该对你不错,女人这一生最要紧的不就是嫁个如意郎君吗?赏心悦目的皮相在言听计从的宠爱面前又算的了什么呢?”

  薛沁听不得进去,她的三个哥哥都是风流倜傥的人物,眼睛养刁了,哪里看得上王简:“爹爹为什么要把我嫁给一个粗俗的武将?他面貌丑陋,品性更加庸俗!我讨厌他!想到要和他同床共枕,我就忍不住作呕!”

  虽是气话,却也半点不假,成婚之后薛沁根本不准王简碰自己,晚上就寝,一个睡床上,一个睡床下,饶是如此她仍旧觉得万般嫌恶。

  直到一年以后他们才圆了房,王简那匍匐般的姿态终究得到了薛沁的怜悯,她对他极坏,脾气暴躁,出口伤人,而他始终忍让,任打任骂,像捧仙女儿似的捧着她,圆房以后也不曾有变,就这样过了七年。

  七年后的薛沁对王简仍旧没什么好脸色,回到娘家,上夫人房里请过安,匆匆打发了他走,夫人见状拍拍薛沁的手,劝道:“你这般任性,他迟早会伤心的。”

  “俗人一个,知道什么伤心?”薛沁皱眉:“若真那样倒好,我巴不得他厌了我,去找别的女人,谁稀罕呢。”

  夫人摇头:“都这么大了,还这么口无遮拦,这种话传出去像什么样?”

  薛沁抿了抿嘴,抱住夫人的胳膊嘟囔:“好了,我不说便是。”

  正闲话着,外头传来丫鬟请安的声音,孟萝搀着薛淳进来了。薛沁一见薛淳就立即红了眼眶,忙起身迎去:“还是大哥疼我,这么快就来了,不像二哥和三哥,没良心的瘸了腿,这会儿也不来看我。”

  薛淳笑着敲敲她的脑门,道:“不许这样议论兄长。”又打量说:“都是做娘的人了,还没羞没躁的哭鼻子呢,丢不丢人?”

  “才没哭,是被你身上的药味儿熏着了,”她亲昵地勾住薛淳的胳膊:“大哥身子可好?如今还是吃那些药吗?”

  孟萝在一旁笑:“看来我是多余了,四丫头眼里只有她大哥,压根儿瞧不见旁人呢。”

  薛沁这才望向孟萝:“嫂子似乎比去年瘦了许多,气色也不好,可是近来过得不大舒坦?”说着左右张望:“怎么不见芙霜?”

  孟萝撇撇嘴,挑眉摸了摸耳坠子:“她忙着呢,知道四姑娘回来也不说过来请安,真是枉费你在她身上花的心思了。”

  薛沁笑笑:“我有什么心思,只要她能服侍好大哥,再给家里添几个小子姑娘,便是她的造化了。”

  孟萝也笑:“那倒可惜,你大哥认床,不大去她房里,即便封了姨娘,也跟做丫鬟的时候差不多,我也怪替她委屈的。”

  薛淳被她们一左一右说得无比尴尬,清咳一声:“母亲面前,莫要胡说八道了。”

  ***

  夫人的寿宴热热闹闹办了三日,族中亲眷及各处友客分次过来吃酒看戏,园中几个大的厅堂摆开筵席,官客一处,女宾一处,觥筹交错,悬灯结彩,管弦笙箫不绝于耳,喜闹非常。

  第三日家宴,吃过饭,移至楼中看戏,女人们都围着夫人说笑,未絮和轻蘅坐在边上自顾闲聊,隔着帘子,从栏杆望下去,王简正在同薛洵敬酒。

  轻蘅用扇子挡住脸,小声对未絮说:“台上的戏还不如台下好看呢。”

  未絮朝薛沁那边扫了一眼,见她也正掀开帘子往下打量,脸上露出几分嫌恶的表情。

  “其实姑爷为人不错,老老实实的,对大家都很谦逊,”轻蘅道:“可惜四姑娘没眼光,瞧不上,如今见他和几位爷站在一处,只怕心里有了比较,愈发不是滋味。”

  未絮道:“四姑娘是个尤物,心气儿高,可以理解。”

  轻蘅嗤笑:“他们薛家的人不过空有皮囊罢了。”说着往周围扫一眼,凑近了小声道:“她可不是个安分的,嫁给王简不甘心,偷偷勾搭上王家俊俏的小叔叔了。”

  “啊?”未絮瞪大双眼,忙用扇子挡住半边脸,倒吸一口气:“这种事你听谁说的?”

  “薛涟啊,”轻蘅挑眉:“前日他喝多了,自己多嘴说给我听的。不止这个小叔叔,几年前还有个外头的小哥,专给她送枇杷的,两人不知怎么勾搭上了,最后还闹出人命了呢。”

  “那,那……”未絮指指楼下。

  轻蘅坐正了,摇摇扇子:“天晓得,或许不知道,或许装不知道吧。”

  未絮望着那个憨实的男子,不由得叹一声气。轻蘅转开话头,问:“你们家春喜呢,这两日怎么不见人影?”

  “她娘前几日没了,正难过呢,就没带她出来。”未絮的视线挪到薛洵身上,心不在焉地说:“你不晓得春喜那丫头身世可怜,家里没人了,那日奔完丧回来,木讷讷的,话也不说,真叫人担心。”

  “她还有你啊。”轻蘅说。

  “是啊,她如今只有我了。”

  ***

  听过大半宿的戏,夫人乏了,薛沁送她回房休息,母女俩说了一会儿话,因明日就要走,薛沁不舍,从夫人房里出来,又去春霖院坐了坐,同大哥和芙霜闲聊家常。

  孟萝从外头忙完回屋,薛沁便起身走了,也不叫人跟着,自己慢慢悠悠地散步,穿过后花园,朝冬蓼院走。

  微凉的夜风吹散了酒气,她想到方才夫人的话,警告她不许再胡作非为,必须立刻跟王家的小叔断了干系,说得好似天大的麻烦一般。

  她出嫁的时候带了一个陪嫁丫鬟和奶妈子,都是夫人安排的,什么都瞒不过她。

  可是说到底,山高皇帝远,夫人的手伸再长,也管不了王家深宅里的事。

  人活着不就为了一点乐子吗?若要她一生守着王简这种男人,还不如早早死了舒坦。

  想到死,脑海里忽然浮现出一个漂亮少年的脸,笑起来温暖又诚恳,眼睛藏不住话,满满都是对她的死心塌地。

  那个少年叫什么……罗什么来着?想不起来了,她只记得他身上青草的气息,他说要给她送一辈子枇杷,说总有一日要带她离开王家,还说要娶她……

  听听,多傻呀。

  薛沁苦笑一声,扶着岔口的石头坐下,冷月当空,四周悄冥无声,她忽然发现地上多出一个影子,就站在她后头,似乎一直静静跟在身后,幽幽荡荡,鬼魂一般。

  寻着影子看过去,极陌生的脸,她肯定自己没有见过。

  “你是哪个院里的丫鬟?跟着我做什么?”

  薛沁问了这么一句,没有听见对方的回答,却听到了一个似曾相识的名字,好像就是她方才怎么想也想不起来的那个名字。

  罗……潜。

  对,罗潜。

  她的第一个情郎,她的第一个奸夫,她亲手害死的漂亮少年,终于,想起来了。

  ***

  未絮回到夏潇院,卸了妆,换了衣裳,吩咐秋田:“早些洗漱休息,这两日累得很。”

  秋田问:“不等二爷回来吗?”

  “他在厅上陪客,兴许还要闹半宿呢,不等他了。”

  又道:“春喜呢?怎么不见她在屋里?”

  “方才出去了。”

  “这死蹄子,带她看戏她不去,这会儿大晚上跑出去疯什么呢。”

  “她心里不痛快,出去转转也好。”

  秋田说着,伺候未絮更衣沐浴,不多时她从桶里出来,穿上衣衫,打了个哈欠,靠在床头翻书催困。

  秋田在外间睡下了,屋子里静悄悄的,戏台那边的鼓乐声隐隐传来,未絮翻了个身,正准备吹灯歇息,这时房门“嘎吱”一响,她以为薛洵回来了,起身一看,却是春喜。

  “你死哪儿去了?”未絮捏捏肩膀,哑着嗓子说:“给你留了碗冰糖银耳,喝完早些睡吧。”

  春喜面色惨白地站在门前,忽然双膝一颤,直挺挺跪下:“小姐……”

  未絮愣住,缓缓坐起身,讶异地看着她。

  “小姐救我……”春喜跪着扑到她床前,不断磕头:“小姐救我,小姐救我……”

  未絮顿时睡意全无,一把拽住春喜的胳膊:“怎么回事,好好回话。”

  春喜满脸惊恐:“我杀人了……我杀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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