智能小说网 > 都市 > 《梨殇之雁门飞雪最新列表+番外》在线阅读 > 正文 第28章 良将身亡赵亦亡
春雨萧萧,又是一年寒食天。
阿梨坟前,一大一小两个身影,小的忙前忙后,大的闲立一边。一如去年那天,李牧悲痛不能自己,李常一个十一岁的孩子,从入殓,盖棺到封棺再至入土全权主持,独当一面。李牧常想,若是没有他,那一天会是怎样,若是没有他,他又如何能熬过这漫长的一年。每个人都说他像极了儿时的自己,然而李牧以为,自己远不如他。
“阿梨,你把我们的儿子教得很好。”李牧心道。
寒食多风雨,前后歇了不足一个时辰,又下起雨来。父子二人忙收拾好了东西,跑进茅屋里去躲雨。
“这园子的花开得真好。”李常道。
“不如去年好!按你母亲说的,去年的花厚得像雪山一样,压得树枝都弯了。”李牧想也许是因为阿梨不在的缘故,梨花也开得少了。
李常看了一眼父亲,道:“父亲很想念母亲吧!”
李牧点了点头。
“孩儿也想念母亲,只是,却觉得这样也许更好。”李常顿了顿,道:“听黎叔叔说,母亲以前受过严重创伤,导致心肺脾肝肾五行受损。自孩儿记事起,母亲的身子就没好过,天长日久地受病痛折磨,走了也许是一种解脱。”
李牧的眼里满含伤痛,道:“父亲对不起你母亲,也对不起你。”
“父亲可知道,孩儿以前就见过父亲。”面对李牧疑惑的目光,李常接着道:“那日,母亲砌了个好高好大的雪人,她说那是武安君。孩儿听人说过,也会唱‘武安君,驱匈奴,灭狼虎,威武,威武!’,孩儿心想,要是能见武安君一面就好了。没想到,武安君真的来了,只是,孩儿见到的武安君却并不像想象中那般威严,沉静,他像个疯子一样拉着母亲不放,我想去推开他,却听他说母亲左手中指是伸不直的,我才想他大概是认得母亲的。母亲病重的时候,常常在梦里喊将军,父亲……”李常停了一下,看看李牧,解释道:“我是说延陵父亲,他知道母亲放不下父亲,所以只能让父亲把母亲接了来。父亲去接母亲那日,孩儿就在竹园里,跟延陵父亲一起。”
李牧湿润的眼眸里,映了一园子的梨花。
“当孩儿被告知,孩儿的亲生父亲是武安君的时候,孩儿一点都不觉得惊讶,应该说孩儿一早就知道。自父亲第一次去府里,府里的人就背地里议论说孩儿跟武安君长得一模一样,猜测孩儿是武安君的儿子;孩儿第一次见武安君也觉得似乎在那哪儿见过,后来才反应过来,原来是在铜镜里。”李常微笑道。
李牧注视着李常,道:“父亲让常儿失望了。”
李常摇了摇头,道:“一般人只有一个父亲,孩儿有两个,一个是鼎鼎大名,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的延陵公子;另一个是大名鼎鼎,用兵如神、战无不胜的武安君,孩儿觉得骄傲都来不及。”
李牧拍了拍儿子的肩膀,道:“有常儿这样的好儿子,父亲也觉得很骄傲。”
“父亲,跟孩儿说说母亲吧!她以前是什么样的?”李常问道,以前怕触及李牧的伤痛,他从不主动在父亲面前提母亲。
“你母亲?”李牧想一想,道:“她很特别。”
“哪里特别?”李常一下子来了精神。
“唔…..”她于他是最特别的,可具体哪里特别,他又说不上来,想了想,才道:“你母亲擅骑射。”
“哦?母亲擅骑射?”李常想象不出来,病弱的母亲竟然会骑射。
李牧点头,道:“你母亲的骑射大概没几个人能比得上。”
“真的?跟李戈叔叔比如何?”李常问。
李牧低头小声道:“别让你李戈叔叔听到,他是你母亲的手下败将。”
李常张大眼睛,李戈叔叔已经很厉害,竟然还输给了母亲?“那跟父亲比如何?”李常又问。
“就骑射而言,父亲远不是你母亲的对手。”李牧答道。
父亲可是打遍邯郸无敌手的郎中令,他都比不上,那母亲该多厉害?他不信。
“不信?你去问问你李戈叔叔,还有周顺叔叔。”李牧想了想,又道:“不过,你去问周叔叔,他大概心里不大舒坦。”
“为何?”李常问。
李牧微笑道:“是这么回事,有一次,你母亲跟周叔叔比骑射,你母亲怕你周叔叔在将士们面前输了没面子,特意让了他两箭,他为这事心里硌了好久,后来还一直吵着要跟你母亲再比一次。”
李常不平静了,周叔叔可是赵国骑射第一人呀!连周叔叔也没能赢?那母亲该是第几?
李牧转头凝望儿子片刻,道:“其实,骑射最厉害的,不是你母亲,也不是你周叔叔,而是你舅父,襜褴单于句豹。”
舅父?襜褴?单于?李常一下子呆住了。
“你母亲是襜褴居次,也就是我们中原人所说的公主。”李牧道。
李常诧异地盯着李牧,那深沉的眼眸里到底还有多少他没听过的事。
李常在雁门已近一年,然而,直到今天,他才知道所有的一切。他父亲和母亲的故事,就如那雁门飞雪一般,有落花缤纷的烂漫,有锥心刺骨的寒凉,梦幻,深沉,厚重,不可忘。
七月,中原发生了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内史腾攻韩,俘获了韩王安,所有韩土尽数归秦,七雄之一的韩国彻底从中原的版图上消失,变成了秦国的一个郡,颍川郡。若说意外,倒也不算。上年九月,韩王向秦国献出南阳,秦王派出军队,任假守腾代理南阳郡守时,其实就料到会有今天。周赧王年间,秦国不计代价攻取宜阳,打通三川,就为得到南阳,窥伺周室,可见南阳地理之重。秦国得了南阳,等于在三晋挖了一个口子,第一口先吃了韩国,接下来要吃的,不是魏,就是赵。
这一日,李牧把儿子叫到书房,神情肃穆。
细心敏锐的李常感受到了气氛的异常,问道:“父亲有事要跟孩儿说?”
李牧缓缓点头,道:“边塞天气恶劣,条件艰苦,父亲本以为在邯郸长大的常儿会不适应,没想到一晃已经一年了。”
“父亲……”李常似乎明白了这次谈话的目的。
李牧沉疑片刻,道:“父亲也很想把常儿留在身边,可是父亲不能这么做。”
“为什么?马上要有战事吗?”李常紧张道。
“还没有,不过快了。”李牧道。
李常不解,问道:“父亲如何得知?”
“去年十月,秦王颁布新法,下令秦国所有男子要呈报年龄,大力扩军。如今韩国已灭,常儿以为接下来秦国的目标会是谁?”李牧看向李常。
“赵、魏。”李常答。
“常儿很聪明。”李牧疼爱地摸了摸李常的头。
“赵、魏会一起联合抗敌吗?”李常在雁门一年,天天跟着李牧往营地跑,耳濡目染之下,也开始喜欢上战法了。
“如今的中原就是一盘散沙,各国但凡有一丝团结,就不会是今日之局面。再说那魏王又是个极怕死的,南阳地处韩、魏之间,之前韩国把南阳献给秦国,魏王恐怕与南阳接壤的魏土不保、赶紧也献出了几个城池,是以这个合纵的可能基本为零。”李牧也许不是一个好父亲,却绝对是一个不吝赐教好将军,好先生。
李常若有所悟,道:“那若是秦赵交战,父亲可有胜算?”
李牧摇头:“没有,只能因地制宜,见机行事。华阳太后刚刚过世,大丧期间,秦国不会有什么举动,所以,趁着暂时太平,也趁着还没下雪,常儿要赶紧离开这儿。”
李常原以为自己只是来给母亲送丧,很快就会回去邯郸。可没想到,一段时间后,他已经舍不得离开了。在其他人眼里,李常还是个孩子,可是父亲不同,父亲眼中的自己跟李戈叔叔无异,他会认真地教自己剑术,也会严肃地跟他讨论战局战法,这一年里,他见识了许多他以前不知道的事,学了许多以前从没学过的东西,更重要的是,他认识了一个不一样的武安君,不一样的父亲。
“常儿想回哪儿?”李牧问。
李常低头不语,他知道父亲所指,延陵府与邯郸武安君府,如今都是他的家,只是他哪儿也不想去。
“常儿?”李牧又唤了一声。
李常闷声道:“孩儿想跟父亲一起。”
“不行!”李牧坚决拒绝,道:“战争岂是儿戏?更何况,此次秦国绝对是有备而来,很有不达目的不罢休的可能,所以那一定会是一场苦战。”
其中道理李常怎会不明,他只是舍不得。
“那孩儿回延陵府。”李常看一眼李牧,道:“孩儿是父亲的儿子,也是延陵父亲的儿子。”
李牧颔首,其实这也是李牧的想法,血缘上来说,常儿固然是他李牧的儿子,然而,在常儿来雁门以前,他没有尽过一天父亲的责任,没为他做过任何事,他甚至都不知道有这个儿子存在。延陵钧是常儿唤了十一年的父亲,是延陵钧一手把他抚养长大,于情于理他都该回延陵府。还有就是,李牧对延陵钧心有亏欠,他已经带走了阿梨,他不能连常儿也一并带走。
李常突然想起一件事,忙道:“对了,前两天,孩儿跟李戈叔叔出去,听附近村民在唱什么:‘赵为号 ,秦为笑 。以为不信 ,视地之生毛 ’,父亲听说了吗?”
李牧点头,道: “听说了,今年闹饥荒,受灾的不只赵国,秦国以北的大片区域也一样,不知是不是有心人故意放出谣言,让百姓们以讹传讹,乱了民心。”
“李戈叔叔也这么说。”李常道。
“常儿好像很喜欢李戈叔叔,那让李戈叔叔送你回去,可好?”李牧道。
“好。”李常确实喜欢李戈叔叔,听说他八岁就跟着父亲,他知道父亲很多不为人知的小秘密,比如父亲怕脏,怕老鼠,怕胡蒜,喜欢的都是跟梨有关的,比如梨花包,棠梨丸子,棠梨帕子,当然,父亲最喜欢的还是常儿的母亲。然而,要说最了解父亲喜好的,非兰姨莫属,只是兰姨平日里少话,一说到父亲更是嘴巴缝了线似的,半点儿不漏。可是,私下没人的时候,她还是透露了一件惊人的事,那就是父亲十一岁换了十一个婢女!李常问兰姨为何独独留下了她,她说大概因为父亲喜静,而她是唯一一个父亲不开口她绝不主动说话的人,可她仔细想想又觉得不对,常儿的母亲可不是个安静的人,只要她在,院外都能听到她的声音。所以,说到底,父亲究竟是喜静还是喜闹,兰姨也说不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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