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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哪堪重逢,明明相视了无语

肉肉喵 14872字 2023-02-25

  寒衣节将至,李牧说他难得这个时候在邯郸,让李原准备准备去祭拜她父母和兄长。李原激动得几日没睡好,早早地就准备好了祭祀用的东西。到了寒衣节这日,寒衣,酒食、香烛,纸钱装了满满两大个包袱。一家人早早的就出发了,只有李戈一个人跟着。李原父母的墓地就在邯郸南郊,离李牧的宅子不远。暮秋的晓风里,薄雾微罩,落叶纷纷。李原丝毫不觉得冷。按理,在这个时候,就算不泪盈衫袖,至少也该装出一些悲伤出来,可李原的眼里是藏也藏不住的笑意。她一边烧纸钱一边道:“父亲、母亲,原儿跟将军来给二老送寒衣了。”

  祭拜了老人,马车转去了邯郸东北十里外的长青山,那里是朝廷指定的墓地,埋葬的是为国捐躯的英雄。李同便是那无数英雄里的一位。上山的道上,长青的柏树像卫兵似的,挺直地立在两侧,阳光挤过柏树浓密的枝叶,洒在阴暗的山道上,或斑驳点点,或如剑似线。

  “兴许我们来得早了,都还没什么人呢!”李原道。

  “也许吧!”李牧看着路上零星的行人,回道。

  离开主山道,道路突然变窄,或者说根本就没有路,只是隐隐约约觉得那满是断枝残叶的地方应该可以行走。这就是埋葬英雄的地方,除了一座座的荒冢,一堆堆的杂草,就只有森森宰木,和萧飒的风声作伴。从来都是飞鸟尽,良弓藏,世人对英雄的记忆短暂得近乎荒诞。

  李同的墓地与他人不同。以前,李牧每年都会请人来打理一次;李原搬到邯郸后,年年寒食和寒衣她都会来祭拜,所以他的坟头,除了遮荫的宰树,还有几株芍药,可惜不当季,如今只剩下几个不足三尺高的矮树丛。一家人拔野草,清扫干净了坟头,李原开始摆祭品,插香烛,一应妥当后,李牧给李同敬了三杯酒,口中念到:“这么多年也没来看你,兄弟对不起你。”说完恭恭敬敬地拜了三拜,言简,却至诚。李原跟儿子也跟着拜了三拜。见旁边几个坟上杂草丛生,怕是多年没人来了,李牧顺便也给他们上了炷香。儿子问:“父亲,他们是谁?为何要给他们上香?” 李牧答说:“他们是你舅父的邻居,也是赵国的英雄。”

  待到香火残灭,已近正午。收拾干净了坟头,依然沿着来时的路下山。狭窄的小道不好走,李牧在前面开路,李原拉着儿子紧紧地跟在后面,好不容易才回到刚才那柏树挺立的主山道上。

  李原为了拉近李牧跟儿子的关系,特意让李牧教他习字,他现在已经不会见了李牧就跑,偶尔李牧还会教他挥挥剑,可他终究还是怕李牧的,只要李牧在,平日里怎么挑剔的食物都会照吃下去。有一次,菜里加了他最不喜欢的和事草,可是当着李牧的面,他不敢挑,直吃到反胃作呕。李牧替他把和事草挑走,说不喜欢吃就算了,他才乐呵呵地把饭吃完了。自那以后,他便慢慢地开始亲近这个父亲。平日里打死都不愿跟任何人分享的饴糖,他也会很大方地让他父亲舔一口。他走路的时候,喜欢拉他父亲的手,就像现在,他又把一只肥嘟嘟的小手伸向李牧,李牧笑一笑没有拒绝。两只小手,一手牵着父亲,一手拉着母亲,很是得意。“父亲,高高!”他看着李牧道。李牧明白他的意思,跟李原交换一个眼神,两人各抓紧他的一条胳膊,口中数着“一、二、三!”突然把他拉得老高,他乐得咯咯笑,玩了一次又一次还不过瘾。比起孩子,更开心的是李原,她多么希望这是一条没有尽头的路,她想一直这样走下去,永远。忽然,李牧停下了脚步,两眼怔怔地望着前方。李原循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只见迎面走来一男一女,男子如临风玉树,姿表过人;女子面上围着一条面纱,身型有些消瘦。他们好似认识李牧,走近了,那男子微笑道:“刚才还以为看错人了,果真是武安君!”

  李牧松开儿子的手,拱手向二人行了个礼:“公子!夫人!”

  “武安君也来祭拜先人?”延陵钧问。

  “是的!”李牧答。

  “这长青山上埋葬的都是我赵国的英雄,不知武安君今日拜祭的是哪一位?”延陵钧又问。

  “秦围邯郸时敢死队的都尉李同!”李牧道。

  延陵钧似恍然大悟,道:“哦!早听说李孺人是李同的妹妹,原来是拜祭小舅子。”

  李牧点了点头,对李原说:“这是延陵公子和夫人。”

  李原忙行了一礼:“见过公子、夫人。” 又把孩子推到身前,道:“常儿,快见过公子和夫人。”

  孩子有些怕生,低着头行了个礼,轻声道:“常儿见过公子、夫人!”

  延陵钧眉峰一扬,确认似地重复道:“常儿?”

  孩子不敢开口,李原接了话:“是,单名一个常字儿,平常的常。”李原话音刚落,对面的夫人突然一声猛咳,她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只听李牧大喊一声“阿梨”,人已经箭似的飞到那位夫人身边,扶住她,急切地问:“阿梨,你怎么了!” 李原再一看,她的面纱上血迹斑斑,大概吐得急了,连地上也溅了好些血。

  延陵钧也慌了神,可他还记得李牧怀里的女人是他延陵钧的夫人。他想把她拉过来,可是李牧死活不肯放手,嘴里不停地道:“阿梨,阿梨,你这是怎么了?”

  阿梨也不知道哪儿来的力气,一把推开了李牧,李牧被推得差点儿摔倒在地上,只见她喘着气对延陵钧说:“公子,回去!花儿要回家!”话说完,已经晕死过去。李牧再一次冲上前去,不管不顾地从延陵钧手中把人夺过来,口中一声声唤着:“阿梨!阿梨!”

  延陵钧怒不可竭,拉住阿梨的一条胳膊,喝道:“武安君不要欺人太甚!”

  李牧抱着阿梨,狠狠地盯着延陵钧:“她变成这个样子,公子满意了?”

  延陵钧不语。他确实是听说李牧的夫人买了好些祭祀用的东西,猜到他们会来拜祭李同,所以他才特意带了花儿来的。虽然她装作若无其事,装作依然什么都不记得,可是他知道她想起来了,李牧第一次大闹延陵府的时候,她就想起来了。他终于明白,这么多年来,她始终无法接受自己,只因为她心里有一个人。自上次跟李牧在紫金山一别,她便一直卧病在床,直到听说武安君凯旋,她才稍好了一点。今日带她来,他只想让她看看李牧现在的生活有多好,也许这样,她就能对他死心了。

  “我说……是不是……要去医馆……”李原结结巴巴地道。

  “医馆?是,快!”李牧跟延陵钧异口同声。延陵钧还想抢人,可是马车在山脚下,凭他一介书生的力气,怕是没有办法,只得任李牧抱着她一路奔跑,而他只能在后面追。上了马车,李牧却没有要下去的意思,延陵钧道:“我们这是要回府,武安君还要跟着吗?”

  “不是该去医馆吗?”李牧急问。

  “府中有专门的医师,这么多年来,她的病都是府医看的,一般人看不了。”延陵钧催他下车。

  “她没醒之前,我是不会离开的。“”李牧坚持道。

  “你!……”延陵钧无言以对。

  “我向你保证,这是最后一次,只要她醒过来,今生今世我都不会再见她。”李牧恳切地看着延陵钧,道:“求你!”

  延陵钧不再看李牧,让车夫速速回府:“快!快!”

  李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府里的,要不是等在山脚下的李戈上山寻她和常儿,她大概已经找不到回家的路了。李牧叫她“阿梨”,那个他梦中常唤的名字,也是她在梦里听到都会心痛的名字。她不吃不喝不睡地在家侯了两天,终于守到李牧回来。一开门,扑面而来一阵酒气,李原赶紧扶住东倒西歪的李牧,一路搀着他回屋躺下。

  又是一个无眠夜,李原整夜守在榻前,照料醉得不省人事的李牧。天将亮不亮的时候,李牧醒了,烛光近灭,火苗突然窜得老高,照得屋里亮堂堂的,然而,只一瞬间,火灭了,屋里一阵漆黑,再一会儿,窗外的光慢慢地走了进来,烛芯歪倒在蜡油里,呲呲冒着青烟,树影走过牖前,鬼影森森的。李原趴在榻角,呼吸不是很平顺,似乎才睡着。李牧把被褥拉过,刚盖上去,她就醒了。

  “将军,你醒了?头还疼不?”李原忙把褥子盖回到李牧身上,生怕他着凉了。

  李牧摇摇头,把褥子重新披到李原身上,望着她道:“原儿没有问题要问我吗?”

  李原怔了一下,她没想过要问,她也不敢问,她宁愿什么都不知道。无论如何,回来就好,他只要回来就好。

  “没有吗?”李牧又问。

  “唔……”,李原想了想,问:“她……我是说那位夫人,她似乎病得不轻,可有大碍?醒了吗?”

  “只有这个问题吗?”李牧不答又问。

  李原低头不语。

  “原儿还记得我曾经被大王召回邯郸的事吗?”李牧不知道为何要说,他只是觉得,李原有权知道真相。

  李原点了点头。

  “那次回来的路上,我和她在紫金山下偶然相识。”李牧道。

  李原默默地听着。

  “一年多以后,大王再次任命我驻守北方,途径紫金山时,我竟然又遇到了她。路上,她发生了意外,差点死在滹沱河里,我救了她。很久以后,我才知道,原来她叫索次加犁,她是襜褴的公主。”

  李原惊讶地抬头,眼里透着疑惑。多年前,赵王为李牧赐婚襜褴公主,她还默默地在府中哭了几回,自怨自艾地想:只怪自己出身低微,配不起郎中令。然而,李牧却出人意料地抗旨了。她得了信,又是哭又是笑,哭的是,抗旨不尊可是杀头的大罪,他怎么可以那般胡来;喜的是他终究没有答应,不管是不是因为她,她都欣喜庆幸。

  “你大概听说过,在我还是郎中令的时候,大王为我赐过婚,那个人就是襜褴公主。不论出于什么理由,我当时确实拒婚了,也因为我的拒婚,害她差点儿死在滹沱河里。也许是天意,给了我一个弥补的机会。可是没想到,我不仅弥补不了,反而还欠下了更多。”李牧顿了一下,接着道:“那些年,发生了很多事。她为了救我,几乎丧命在毒箭下;有一次,我还差点亲手错杀了她。后来,她回了襜褴,我想她回去了也好,那里有她的家人,可以护她一生,我一介军旅,怕是很难陪她到老。我甚至还很自私地想过,她回去了,至少,在你和她之间,我不会那么为难。”

  李原静静地听着,一语不发。

  “可我终究放不下她,在她大婚的那天把她带了回来。回到雁门的那天晚上,我们在雁门关最高的山峰上,向天盟誓,许诺绝不辜负彼此。她当时说,如果我负她,她就从那山崖上跳下去。当十一年前襜褴被灭族,而她知道我在柏人还有一位正式的孺人的时候,她真的跳下去了,就在我眼前……肚子里还有我们的孩子,我……”李牧突然哽咽,说不下去。

  李原流泪了,她觉得心很痛,然而,究竟是为了李牧?襜褴公主?抑或是为她自己?她说不清楚。

  平复了一下情绪,李牧又道:“她有个中原名字叫常梨,所以,我取了我二人的姓做为孩子的名字,我们说好了,不管是男是女都叫李常。”

  李原看着李牧的眼睛,即使坐在他面前,他眼里也映不出她的影子。她刚有身孕,大伯向他报喜的时候,他只回了一句话:“孩子不论男女,出世后都叫李常。”

  “我以为她已经不在人世,直到去年,我去延陵公子府上,又遇到了她。”李牧道。

  “是初雪那时候吗? ”李原问。她想起来,去年初雪当晚,他们还一起赏雪,次日他出门后,突然连续几日没回家,回来后还染了风寒,平日里壮得像牛似的身子骨,突然就倒下了,一连几日的烧,烧得迷迷糊糊地又把她当成了另一个人,梦里还一直唤着阿梨。

  李牧点头,又道:“她虽然活下来了,可是也已经不是原来那个她了。对于过去,她全部都忘了,连她自己是谁都不记得,若不是我突然出现,她也许这一辈子都不会再想起来,再想起以前那些让她伤心的事。我想她记起来,又想她记不起来。记起来了,她只会一直恨我;记不起来,我于她就只是一个路人。不管怎样,她想起来了,虽然她一直装做不认识我,可我知道她想起来了。她如今是延陵公子的夫人,她过得很好,至少比在我身边好,所以我真的决定以后再也不见她,可前日见了面,我才知道她的身子已经虚弱至此,医师说……她大概…..没多少时日了…….”李牧泣不成声,“我……我总是伤她,她那一身的伤病,还有她的脸,全都是因为我……都是我,都是我的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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