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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肉肉喵 17581字 2023-02-25

  雪已经变得小了,并没有来的时候下得那么密,现在只是零星的下着一些雪花夹杂些霰子。

  晚萦和许倾城并肩走在长巷里,两侧是淡黄色的宫墙,有些地方掉了些漆,显现出岁月的斑驳来。早上天还不亮的时候就有宫人来扫过雪了,可此时地上又薄薄的积了一层,但却踩不出那种在厚雪地里的“库嗤库嗤”的声音。

  晚萦穿着白色的斗篷,和这惨淡的雪天倒是相得益彰,咋一看只觉得她整个人都像是透明了,透明得融入了雪里。许倾城一身大红色的大氅,像是雪地里一枝怒放的辛夷。

  晚萦瞧见四下无人,问了一句:

  “你的计划要如何实施?”

  两人慢慢的朝前走,只像是平常散步一般,眼睛直视着前方,脸色也平平静静的。

  许倾城道:

  “你真的愿意帮我?你可知这件事不是一般的事,东窗事发了我们都会死。可我还是不明白,你为什么要帮我?”

  晚萦笑:

  “为什么?是啊!为什么呢?或许是因为我和你是一样的人吧!”

  许倾城陡然吃了一惊,刚要再问些什么的,晚萦却先一步制住她说:

  “你有什么办法能在事成之后还可以让我们俩全身而退么?”

  我们俩二字让许倾城心里呼呼的暖了起来,兼之晚萦并没有告发她,她已经完完全全相信了晚萦,她说:

  “下药的事还是我来,你只需要掩护就是了,若是有一日真的事情败露了的话,你不要承认,把事情往我身上推就是了,到那个时候,无论是什么情况,你都千万不要靠近我,只把你自己摘干净就是。我死了,只要你还在,我们就还可以成功。”

  晚萦问:

  “那究竟是什么药?我上一次见你已经下过一次了,可我见他还是一点儿事儿也没有。”

  许倾城颇有些得意的笑着,压低声儿道:

  “那可是我从百越带来的毒药,一点点也不会有事儿,但从他服药的那天开始,他的寿命就开始被剪短,我把那包药分做了五次,过一半的时候他就会开始出现病症,会咳血,往后病发得会越发频繁,等最后一次药吃了进去,他离死也不远了。只要没人在中途发现我们,我们就可以摘得干干净净,他只会病死,没人会怀疑到我们。”

  许倾城还在侃侃着她的计划,但晚萦的心思却慢慢的飞向了别处。慕云平会死吗?会死在她和许倾城的手上?晚萦突然为慕云平抱屈,他甚至什么都搞不明白,也不知道正在有人算计他的命,他甚至不知道自己究竟做错了什么。说句有良心的话,慕云平对她真的挺好的了,连月来夜夜都到兰麝殿来,像是一个早出晚归的平常人家的丈夫似的,甚至在她不方便的时候,他也只是抱着她睡而已,有时候疼得厉害了,她大半夜都睡不着,他也陪着她大半夜不睡的帮她拿羊皮暖水袋子捂着肚子让人去煮姜糖水来,折腾大半宿第二天早上还得早起上朝去,她也曾劝他在她不方便的时候就不要过来了,可他不听,嘴上答应着,到了掌灯时分还是会过来陪着她一起用晚膳。久了,晚萦也不说了,反而越发的依赖他,若是有哪一天他来得晚了些,她就会想平常人家等待夫君晚归的女子那样不时的在门口望一眼,可又怕给人笑话,只能装作不经意的做着花或是看着书,其实耳朵尖尖的听着宫门的动静,“刷拉”一声风吹,都几乎能让她惊得跳起来。

  晚萦没办法想象若是有一天慕云平不再来兰麝殿了,更没办法想象慕云平会死,而且是死在她的手里。

  可许倾城的故事着实狠狠的猛击了她一下,她和许倾城本是一样的人,带着仇恨的痛苦的心思来到宫里,为的是报仇,是手刃仇敌,为自己爱的人报仇,可是为什么逾白的影子在她心里渐渐的远了模糊了,那稀疏的恨也像是烟一样缓缓散开去了,她急得用手去抓,可却是徒劳无功,况且杀了逾白的不是慕云时吗?她为什么要杀慕云平?为什么?

  那晚听了许倾城的故事让晚萦觉得自己被狠狠的羞辱了,不是许倾城羞辱了她,是她自己羞辱了她自己,许倾城让她觉得自己是个滥情的人,自己明明爱的是江逾白,为什么短短几个月就让她移情了慕云平?难道她也只是个烂俗的女人?

  “等我们的计划成功了,我就让我父王派人来接我会百越去,到时候你也跟着我一起走,我们可以去江堤上纵马,去茶山采茶,采最嫩最好的,我们还要去园子里采一大抱的牡丹花用来熏屋子,还有……百越还有很多很多的善良年轻的好男儿……我们可以花间对酌,月上中天去竹林赏月品茗……”

  许倾城面颊微红,已经开始畅想在自己的美好幻想里,她此时似乎已经忘记了寒气漠漠,双手挥在空中飞舞着,纤纤十指被冻得通红,一寸来长的指甲上涂着丹红的蔻丹,还贴着细小的梅花样式的花钿,金光闪闪的,像极了饱浸了红油的笋尖被人拿着举到了空中。

  晚萦看着她不由得笑了,接着从袖笼里拿出一张被叠得整整齐齐方纸来,递到许倾城的手里,说:

  “这是你那日扔在勤政殿花瓶里的东西,我想着总是个祸害,就去拿了出来,现在还是物归原主吧!”

  许倾城正将双手交叠着搁在下巴底下美好的冥想者,闻言垂首一看,那张叠得四四方方的纸上还有着杂乱的细小的痕迹,是那日她随手一团的褶皱,她看了一下四周,慌忙接了过来,藏进了自己的掌心里。

  路过鸣翠宫的时候,想起今日云和没去宴会上,也走到了这里就顺便进去看看,晚萦停住脚步,问:

  “我想进去看看云和公主,你去吗?”

  许倾城抬首看了看“鸣翠宫”三个烫金大字,咬着唇想了一会儿摇摇头道:

  “我和云和公主向来没什么交情,我就不去了,你去就是,帮我跟公主带个好就行了。”

  说着抖了抖身上的雪,手里攥着那纸团继续朝前走去了。

  晚萦也拍了拍身上的雪踏进了宫门,四下寂静,院子里种着好些好些的梅花,严寒天气正是开得茂盛的时候,梅枝上压着雪,约有一指厚,一碰就会簌簌的往下落。梅花树下还堆着一个雪人,胖乎乎的身子,插着一个胡萝卜的鼻子,却没有眼睛,想必眼睛要么是被雪盖住了要么便是掉了再不然它根本就是个瞎子。

  不知那些宫女太监都躲到哪里去了,只有一个冻得瑟瑟发抖的小宫女站在帘子边儿上,见到晚萦拜了拜掀开了帘子,晚萦也回之以浅笑,问她:

  “他们都躲得没影了,你一个人守在这里作甚?”

  小丫头鼻子冻得通红,嘴里哈着白气,搓着手说:

  “还有一会儿就换班了,咱们都是轮着来,谁也说不上有什么亏欠的,倒是您身子骨弱又穿得这么薄,别被冻坏了快进屋吧,公主在呢!”

  一进屋,热气带着熏香的气息就裹挟了上来,将屋外的寒气都挡在帘子外,晚萦在屋外冻得都麻木继而习惯了,乍一暖起来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寒颤,她解下白色绒毛披风打在木桁上,瞧见云和上身穿着一身蓝底白花的绒线袄下身穿着红绫绒线百褶裙正趴在暖炕上的一个红色鸟纹靠枕上,露出裙子里绒线裤的一截细小的粉色滚边,活像是一个青春饱满的红辣椒,晚萦不由得暗自笑了笑,云和素来爱好素净齐整,最是爱美,怎么如今天气严寒起来,连美不美也顾不得了?

  云和面前摆着一张纸,旁边还摆着一列掀开了盖子小瓷瓶,里面红红的泛着淡淡的油光像是胭脂口脂之类的东西,而她正伸着指头摩擦着瓶子里的东西往那纸上认真的涂抹。

  “嗳……”晚萦轻声叫了一声。

  云和一个激灵的翻过身来,靠枕往前一推,那些个小瓷瓶叮铃叮铃的靠碰在一起,云和一见是晚萦,很是惊喜的立起身子来,道:

  “哎哟!皇嫂怎么来了?真是稀客,快来快来!”

  云和拉着晚萦就要在暖炕上坐下,看着晚萦的手冻得通红了,又将桌上的一只手炉塞到晚萦的手里。

  “你在干什么呢?”晚萦看着那一堆歪歪倒倒的瓷瓶子问。

  云和笑道:

  “这些个是别人送的胭脂口脂什么的,我看它太多了用不过来,就想着挑些好看的出来用,所以就拿了一张纸挨个抹一抹看看颜色质地。”

  晚萦随手拿过一瓶放在鼻子下嗅了嗅,说:

  “我瞧这些都是些好东西,公主岂不是太浪费了?”

  云和一挥手说:

  “管他呢!横竖我也用不完,不如皇嫂你拿些去用吧!”

  晚萦放下手里的瓷瓶,连连摇头道:

  “不行不行,我的这些东西也多着呢,拿去了岂不也是浪费了?况且年节下的,我来拜访你,没给你带礼物怎的还好拿你的东西去呢?”

  两人正在推让着,晚萦见这样下去也不是个法儿,倒要叫人家笑话,于是就岔开了话题道:

  “今日太后赐宴慈仁宫,怎的不见你去?害得我好生尴尬也每个人解围,刚一过午时我就找个由头溜了。”

  “是太后和静妃又挤兑你了是吧?”云和似笑非笑的,“你就不该去,像我一样不爱去就不去。”

  晚萦道:

  “我如何能同你一样?我这么久一直称病,连晨昏定省都免了,这一次若是再不去就要被人戳脊梁说了。”

  云和问:

  “那今日她们挤兑你,你还嘴了没有?”

  “没有。”

  “没有?!”云和像是听了一个很不得了的事,差点儿跳起来,“她们变着法儿明里暗里指桑骂槐的骂你,你居然不还嘴?那你今天不成了包子馅儿了?”

  晚萦拉着她,笑着说:

  “倒也没那么惨,平南侯爷岔开话,倒帮了我一把。”

  云和却显现出一种神秘的静穆,那点儿调笑的神情也收敛了,只是让晚萦把宴会上的具体情况说一说。

  云和一边听一边用手敲打着桌面,那髹着红漆的桌面油光闪亮的,还能看见桌面原本有着大大小小圆滑形的纹路。

  云和一听完,举起了右手伸出了食指在虚空里点了一下道:

  “沈琅玕那个人不是什么善男信女,你可别去招惹他,别以为他今天是在帮你,他其实是在和尤雪赌气呢!”

  晚萦问:

  “怎么说?”

  云和道:

  “沈琅玕一直喜欢尤雪,这宫里谁都知道,我皇兄也知道,但是皇兄不在乎,本来几年前皇兄是想成全他们的,可太后不许,尤雪自己也不干,太后一心就想让尤雪当皇后,尤雪喜欢的也是皇兄,所以一心只想留在宫里,但在沈琅玕那边也舍不得放手似的,所以今天沈琅玕只是在气尤雪和太后,他没那么好心会帮你。”

  晚萦的脸红扑扑的,像是带着白雾的红苹果,她也知道沈琅玕对她的印象应当也好不到哪里去,这下也算是解了惑了,于是又问:

  “那静妃说九王爷是外姓王爷是怎么回事?他不是也姓慕吗?”

  云和用手作扇子状挡在嘴边,身子前倾着靠近晚萦说:

  “他现在是姓慕没错,但是他可不是我父皇亲生的皇子,所以虽说是改了慕姓,但私底下尤其是与他不睦的人总爱那他这点儿身世说事儿来攻讦他,我们私底下也会说他是外姓王爷。”

  “那他是怎么被先皇收养了的?”

  云和道:

  “我听人说,是十八年前父皇南下永安郡,却不想遇上了乱党,忙乱中父皇和保护他的侍卫冲散了,父皇独自奔逃,快到无路可走的时候了,遇上一个马队,马车上驮着好些陶瓷大瓮,那人让父皇躲进大瓮里逃过一劫,可没想到那马车队里有人去告了密,父皇找到侍卫脱险以后找上门去答谢那人,可到了的时候那人家里已经成了一片火海,找到那人时他已经奄奄一息,末了,将他四岁的儿子托付给了父皇,父皇因此很是内疚,便将那人的儿子带回了京城,为他改了名姓,便叫做慕、云、时,按年岁排又在皇子中序齿第九,从此便当作自己的亲生儿子抚养。据说,父皇对他的喜欢一度超过了对皇兄的喜爱,甚至想把皇位都传给他,多亏了太后和朝中群臣的反对才作了罢。”

  晚萦道:

  “那你可知他本家姓什么?”

  云和将手杵在额角上蹙额思忖了一会儿,又摇着手说:

  “啊哟!那多少年前的事儿了,我也本是道听途说的,我不太记得了。”

  隔了一会儿又说:

  “似乎是姓江吧?或是姓蒋?”

  见晚萦愣在了哪里,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还以为她是为了不知道这慕云时本家的姓氏烦恼呢,又说:

  “想知道这个还不容易吗?那件事当年挺大的,地方上会把这件事报上来,现在只要去政务司查一下就知道了。”

  正说着,刘旭阳从外进来了,一看见晚萦眉头不免皱了一下,仿佛她在这里会带坏了云和似的,晚萦看得出刘旭阳对她的厌恶,便也站起身来,预备着要走,毕竟不知怎么的,她倒也有些怕刘旭阳似的。

  云和见她站起了身来,连忙在暖炕上挪过身子来,将那炕上铺着的褥子也拖得皱皱巴巴,她无暇顾及,只是一把隔着晚萦的袖口抓过晚萦的手,央告道:

  “好嫂子,你就再陪我坐一会儿罢,我还存着去年的梅花上的雪水,还想着待会儿点起风炉让你陪着我一起赏雪煮茶呢!”

  说完,便朝着窗外喊道:

  “鹤云,鹤云!”

  晚萦按住她的肩膀,笑道:

  “我只是个俗人,无论是去年的雨水还是梅泉或就是这井里的井水我都品不出来,不要白白浪费了你的雅趣,不要让我做那个焚琴煮鹤的罪人,这还是留给懂得欣赏的人才是!”

  说着,便要走,云和也留她不住,反而把褥子上的瓷瓶拖得“砰答砰答”的脆响。从刘旭阳身旁擦过的时候,刘旭阳向她福身行礼,晚萦微微颔首,鼻尖却闻见他身上冷冽的寒气里夹杂着梅花酥饼的气味,一低头,果然望见他手里提着个淡黄色的油纸包,红纸覆面白色的细棉线稳稳的扎出两个环,被挂在他的右手食指和中指上。

  晚萦平时倒还是很喜欢吃梅花酥饼的,尤其是现在正合适吃梅花的季节,梅花酥饼、梅花茶、梅花香体丸,但不知今日为何闻见着梅花酥饼的气味格外的油腻,让晚萦忍不住有些恶心,倒像是生吞了一大块生猪油似的阵阵泛起了不适的感觉。

  晚萦想,许是刘府的厨子做这酥饼的时候不得要领,油酥放多了。

  随手把手炉放下,在衣桁上取过披风披上边系着带子边走出门来,晚萦听见云和嗔怪道:

  “瞧你,一来就把人吓跑了!”

  但其实也并没有多少怪罪的意味,反而是撒娇的意思多些,晚萦有些愕然,不知云和怎会看上了刘旭阳这个花花公子,难道他在京城里那些爬人家寡妇墙,迫死人家姑娘的“光辉事迹”她不知道么?还是说连云和这么精明聪慧的姑娘也抵抗不了刘旭阳的温言软玉糖衣炮弹?晚萦倒也有心提醒一下云和,可又一想,自己似乎实在没有哪个立场,搞不好最后还会两边都给得罪了,最后免不了成了个风箱里的耗子——两头受气,不如就先由她去,到时候再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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