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天，智天使学院。

　　少年们目不转睛地注视着看起来与他们同龄的衣卒儿。

　　衣卒儿笑了笑，手指配合着变换角度。

　　清澈的阳光下，他手上轻轻托起的一只半透明的天堂鸟扭头回视面前的少年们，翅膀摇曳出绚烂的光影。

　　“哇哦～”终于有一个孩子忍不住惊叹出声，“殿下，您是怎么做到的？”

　　衣卒儿眨眨眼睛，双手张开向上一振。

　　那只天堂鸟倏地飞起，在众人的头顶盘旋了两圈，然后高傲地飞走。

　　面对少年们闪亮闪亮的眼神，衣卒儿神秘微笑：“等你们毕业就知道了。”

　　当他走出校门的时候，正看到米迦勒斜靠着墙，好像想心事想得出神。那几缕红发就在他颊边挠啊挠的，看得周围的学生也跟着出神。

　　看到衣卒儿出来，米迦勒眼神迷茫地盯了一会儿，两秒后才反应过来：“啊，不好意思，我睡着了。”

　　衣卒儿见怪不怪：“好吧，日理万机的议会主席阁下，您今天又来找我什么事？”

　　米迦勒慢悠悠走到他面前，拍了拍他的肩膀：“本来有事。不过我忘了。唔，对了，我倒是想起我找另个家伙还有点事。”

　　衣卒儿叹了口气：“那好，您慢点走，记得出去是左拐。”

　　米迦勒黑线：“你至于么？”看看自己有被围观的趋势，赶紧地道别，转身快步走。

　　衣卒儿假装自己没听见米迦勒的小声吐槽，抬头看了看天色。

　　——对了，第六和第七天永远是白昼。那当然也没有天气。

　　为自己残留了多年还不知悔改的习惯再次叹气，衣卒儿走向门外。

　　在街道上走了一会儿，终于忍不住回头问：“你有什么事么？”

　　后面一路尾随的少女整个脸刷得红掉，扭扭捏捏走过来，嗫嚅着问：“殿下，您有空吗？我……我最近在学时空魔法，听说您很擅长这个……那个……我是说……”

　　衣卒儿抚额：‘我有那么可怕么？’当然回头还是得温柔地微笑：“当然，虽然我也不是很精通，不过还是可以告诉你一切小办法的……我想，你不介意的话，我正要去图书馆还书，我们就在那里聊聊如何——我是说，你也许还需要一些参考的资料。”

　　少女下意识地捂住嘴，满脸通红地点点头。

　　衣卒儿伸出手：“那么，可以请问你的名字？”

　　“安、安塞尔。”

　　等衣卒儿带着少女走了，角落里的两个人开始争论。

　　“我说，我只是想上去打个招呼，你到底拦什么拦？”

　　“嘘，没见人家衣卒儿情窦初开么？他终于学会泡妞了，我怎么能让你破坏了人家的好事？”

　　“喂！我说乌列，你是不是无聊到一个境界了？人家不是很纯洁地问魔法么？你能不能不要无时无刻不想着八卦？”

　　“我……我八卦？！有没有搞错！加百列，当初可是你听说拉斐尔竟然有艳遇，硬拉着我过来的！可怜亚莉贝还在等我呢……”

　　“……”

　　“干嘛这样看我？”

　　“乌列，我看你是嫉妒了吧。一个亚莉贝你就追了这么多年没搞定，看到人家纯情少年一出手就是一个纯情少女，你……”

　　“咳咳！”

　　“别打岔！我正说你呢……”

　　“咳咳咳！”

　　“你干嘛呢你？”

　　“咳咳咳咳咳咳！！！！”

　　“你嗓子出毛病……呃，哈哈哈，那个，拉斐尔，今天天气不错，哈哈……你、你听我说，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

　　衣卒儿走上图书馆三楼，视上面挂的“闲人免入”牌为无物。

　　身后的小女生跟着无视它，跨入第三层。

　　看清眼前的布景，安塞尔惊叹一声：“这里……真的是图书馆吗？”

　　衣卒儿腹诽：‘还不是那几个无聊的……’当然说出口就变成：“呵呵，只是有人经常来这里看书，当然得布置得舒服一点。”

　　——说起来，他今天在这里吗？

　　踏在名贵的红地毯上，安塞尔犹豫地问：“那……我还是在两楼吧……”

　　“不用，这里其实是公用……”衣卒儿带着她绕过前面的屏风，眼前是一望无际的图书架子，他左右扫视了一下，果然在墙边的书桌上发现了那个身影。衣卒儿小声吩咐：“你等我一下，我去打个招呼……嗯，右边第三列的第四行开始是时空魔法的书，你可以先去那里。”

　　安塞尔点点头，乖乖飘走。

　　衣卒儿放轻脚步走到那人身后，看了看他正在看的读物——《论律令魔法墨菲定律与元素的空间分布不稳定性原理的可能性关联》。衣卒儿的冷汗刷地一下流下来。

　　那人头也不回地问：“有事？”

　　“没，打个招呼嘛。”衣卒儿皱起眉，“你怎么尽看这种无聊的研究型书籍？”

　　他转过来，推了推细框的眼睛：“嘛，当你活得够久，书都看得差不多的时候，你就会跟我一样闹书荒……”

　　“算了吧，我敬谢不敏。”衣卒儿看了看面前人的黑眼圈，“你又连续泡在这里多少天？”

　　“没，也就三四天。”他又转回去，翻页，继续看。

　　衣卒儿叹了口气：“理解不能啊。话说你以前不都守着同一个地方这么多年，这些年不用守着了，你怎么还是成天窝着？”

　　“……啊，习惯了吧。”

　　衣卒儿有些失神地看了他的背影两秒，忽然想起一件事：“对了，古利格力，米迦勒好像有事找，你有空去一下。”

　　“哦。”

　　衣卒儿找到安塞尔的时候，她已经在时空魔法这一系列书的最末尾，摆放最陈旧的书的那一行。

　　他走到她面前，安塞尔还沉浸在书里。衣卒儿不得不咳了两声以示意自己的存在。

　　安塞尔一惊，从书里抬起头来，脸立刻又通红一片：“那个，殿下……我、我有一个问题……”

　　“嗯。”衣卒儿阳光式微笑。

　　“那个……一般的书不都是用魔法写就的吗？为什么这本书，这本书的字看起来这么漂亮……有哪种书写魔法能造出这么优美的字形？”

　　衣卒儿伸手接过了这本书，看了看封面——《时空的秩序》。

　　他先赞叹了一下现在的书少有的简短名字，然后疑惑了一下封面简洁得只有这五个大字黑白两色。

　　翻开书，他的脸色变了一瞬。

　　因为书的作者，名字被抹去了，留在原地的是一个代替用的符号。

　　那是一个黑色十字架，正中套着一个黑色圆圈。简洁有力，说不出的优美感。

　　衣卒儿翻开第一页，优美的字体呈现在眼前。

　　然后，他“啪”地一声合上书。

　　安塞尔吓了一跳：“殿下，这本书……有什么问题吗？”

　　衣卒儿没有听见，他的思维像是忽的转走了。

　　安塞尔不得不再次问了一遍。这回衣卒儿听见了，然后从恍惚中回来，回给不安的少女一个微笑：“啊，抱歉，这本书的作者……我认识。”

　　安塞尔小心翼翼地问：“是这个套圈黑十字的符号吗？我听人说这是以前的一个很尊贵的天使……但是后来不知为什么他的名字被用一个魔法抹去，从此在整个天界都只能以这个符号来显示……”

　　“你……说的不错。”衣卒儿怔了两秒，然后回答。

　　——是的，有什么不敢承认的呢？全天界会有这样的笔迹，会用最高的堕落符号代替名字，会让所有人一夕之间不敢开口提起的，除了那个人，还能有谁呢……不，怎么可能还有谁。

　　两杯咖啡摆放整齐。

　　衣卒儿和安塞尔面对面坐在咖啡馆内。

　　安塞尔仍带着小小的莫名的雀跃：“殿下，可以跟我说说那个人的故事吗？”

　　“为什么好奇……”衣卒儿几乎是低叹了一声，然后端起咖啡喝了一口，“其实我跟那个人……没有那么熟的。”

　　安塞尔搅着咖啡，没有注意到衣卒儿的表情：“啊，殿下，那个人是堕落天使的一员吗？不过得是怎样的堕落天使，才能……嗯，替换全部名字这样的魔法，一定很厉害的吧？”

　　衣卒儿点点头：“嗯，堕落天使的一员。”然后暗自苦笑。

　　安塞尔有些好奇衣卒儿莫名的缄默，转而又问：“那，殿下是怎么和他认识的呢？”

　　衣卒儿呆了一下，回想起当时的情况：“呃，当时我还是一个落魄得不能再落魄的能天使……他在舞会上忽然邀请我的时候我还以为是做超级美梦……然后满脑子胡思乱想，他说了什么都不知道，整个人就一直浑浑噩噩……回去的时候还把手臂掐肿了，想：‘这不是真的吧，路……’”

　　像是忽然说道禁忌的音节，他倏地又住口。

　　安塞尔没有注意到他的停顿，只兴致高昂地接过话去：“很难想像耶，衣卒儿殿下也有这么狼狈的时候？！”

　　“狼狈？”衣卒儿笑了笑，“第二次看见他还要狼狈。他追落跑的乌列，变幻了身形样貌到我面前。我还一直以为身边的是一个普通的炽天使，死命地拦着他……结果被修理了，而且很惨……”

　　安塞尔的眼睛亮了：“原来他是一个这么厉害的人？连号称‘神之天赋’的殿下都打不过？”

　　衣卒儿歪着头想了想：“何止打不过，根本是打都懒得打，要不是……唉。”

　　安塞尔眨巴着眼睛，无声地询问他为何不继续说下去。

　　——有什么好说的呢。在他面前，我好像永远都是稚嫩的，永远都抗衡不了他。要说“神之天赋”，我连偷偷拿自己跟他比较都不敢……

　　衣卒儿甩甩头：“其实也没见过几次吧。不过他……的确是一个见过一次就再难忘记的人。”

　　安塞尔砸吧砸吧嘴：“完了，殿下，我更好奇这是一个什么人了……”

　　——是一个……什么人……

　　衣卒儿反倒怔了，他不自觉地扭头盯着窗外反射进来的阳光，嘴里喃喃地反复着这一句话。

　　不知为何，心绪平静下来。

　　平静得有些空荡。

　　空荡的神殿。

　　米迦勒走进来的时候，只看到无数飘飞的花瓣和重重帘幕。

　　跟几万年前一模一样，从来没变过。

　　没有看到人影，但他还是欠了欠身，说道：“吾神，第三百一十六部天界史已整理完毕，智天使学院已经整备好了。”

　　似乎远远有飘来一声嗯。

　　米迦勒行了个礼，退下了。

　　那些透堂而过的风依然寂寞而凉薄。

　　那天之后，只是封了伊甸园和一座寝殿。

　　可是，谁都知道，天界已经不同了。

　　就像私下传过的两句话一样：天界失去那个人，神失去他的翼。

　　据说魔界的景致其实也是很好的。尤其是红霞漫天，尤其在彼岸花海。魔界的生灵这些年也被同一个君主管理得井井有条，据说很少再出内乱什么的。甚至魔界跟天界也有了私下的贸易渠道。

　　天界这些年倒过得愈发平静。

　　七大天使各司其职，议会平稳发展，天使们依旧按照神的指示平静地过日子。

　　只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