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乐万万没想到下文会是如此，第一反应是孟从越在恶作剧，根据其往日态度，未必没有这个可能。

　　想了想，她回过去一个问号，本想再添一句“你是在恶作剧吗”，考虑其性格，还是作罢。

　　对面回得也快：【中国人看不懂中文？别废话，一句话，行还是不行】

　　这么霸道的文字，很孟从越。

　　学生强势，作为实习老师，她自然更不能露怯。不论对方是不是在恶作剧，既然是问题，她答就是了。

　　于是回：【不行】

　　下一秒，她看到孟从越的头像灰了。

　　“……”

　　和乐安慰自己，孟从越就是在闹她。正要关消息框，灰掉的头像再度亮起。

　　航空母舰：【原因】

　　她不由一怔。

　　孟从越特地追问原因，倒不那么像恶作剧了。就连这些天孟从越找她的碴，看上去都像是中二小男生在欺负喜欢的女生。

　　和乐呆呆盯着屏幕，如果孟从越并非恶作剧，将其处境置换一下，倒跟当年她对老师有点相像，只是孟从越比她勇敢得多。

　　可勇敢归勇敢，该拒绝时还得拒绝。

　　据她的观察，孟从越桀骜自负，带点孩子气，个性概括起来就是天不怕地不怕，在QQ上解决也好，免得在学校闹大，不好收拾。

　　他这么咄咄相逼，迂回战术不合适。尤其承诺他什么，她多半会死磕，不如干脆点，直接表明态度。

　　沉默数秒，和乐实话实说：【我有喜欢的人了。】

　　【在一起了吗】

　　【有希望。】

　　敲下这几个字时，和乐的脸烫了下。男未婚，女未嫁，有希望……吧？

　　【那就是还没在一起。他喜欢你吗】

　　这一问，堪称灵魂拷问，和乐冷漠脸数秒，照实回答：【不确定。】

　　【那就是不喜欢】

　　她垂死挣扎：【只是不确定。】

　　【你们女的不是男的多看你一眼都觉得是对你有意思，要是他对你有意思，你怎么会不确定】

　　再一次的、完美的、教科书式的灵魂拷问。

　　她眨眨眼，现在的高一都这么懂了？

　　那边又问：【你喜欢他多久】

　　和乐直截了当：【很久。】

　　【那么久都没在一起，还不确定？男的要是喜欢你，哪那么多废话】

　　和乐愣了下，结合亲身经历，还真是。

　　比如大学里喜欢她的，就是没当面告白，也会向她们寝室献殷勤，不是送夜宵就是送水果，有好几个都是通过收买室友来接近她。

　　除非特别腼腆的。

　　把“特别腼腆”套在老师身上，不啻把xxxs码的衣服套在穿xxxl的人身上。

　　何况，她自认为是告白过的，至少谢师宴那天，她心思明晃晃，不打路灯都看得见，老师怎么可能不晓得？

　　那晚，她把“晚安”当作回应，姑且不叫自欺欺人；然而分开四年，每年靠着节日以及老师的生日维系感情，而老师给的回信也总是平平淡淡，甚至，这是在她确认他自始至终都没有女朋友的情况下。

　　这大概、约摸、或许要叫自欺欺人了。

　　她无比难堪地转移话题：【下周就是月考，好好复习。】

　　对面把话题拉回来：【一厢情愿没意思】

　　这话逗笑了和乐，她打算在轻松的氛围里结束这场对话：【恕我直言，你也是一厢情愿。】

　　【你喜欢我，这样就两厢情愿了】

　　“……”现在的高一真的很懂很套路。

　　她机械地回：【这个问题已经讨论完毕。】

　　【谁说讨论完毕？你不答应，我不学习】

　　和乐微抿唇，不得不说，她最怕的就是这类字眼。她读到过一则学生向老师告白的新闻，学生百般缠磨，甚至以死相逼。

　　不过，就孟从越的个性而言，这句话更像赌气，而非威胁。这类个性，通常吃软不吃硬。

　　她尝试沟通：【你的桌子上有航母模型，有节历史课，我看到你在画航母图，看你的QQ名也是航空母舰，我猜，你对造航母挺感兴趣？这类专业性强的行业必须厚积薄发，对学科的要求也高。好好学习。】

　　基本秒回的孟从越突然不吱声。

　　和乐猜他听进去了。

　　深思过后，她再度开始敲字：【我们认识就一个来月，接触也不多，我不知道你喜欢我什么。再过一个月，我就回学校了，摘掉老师这层身份，我就是个再普通不过的大姐姐，到时候你可以再考量一下，自己还喜不喜欢我。】

　　没想到对面突然炸了：【老师什么老师？寝室那几个怂逼讨论你三围的时候可没把你当老师！姐姐什么姐姐？你除了年龄比我大，还有什么比我大？胸吗？】

　　【嗯，就是年龄比你大，大你五六岁了，我比较介意这点。还要备课，我先下了，你也赶紧去学习吧。】

　　敲完这句，她顺便在后头加了个再老土不过的“88”，以此体现两人的代沟。

　　摁下enter键，和乐把头像状态设置为隐身。

　　她重新翻了遍与孟从越的对话，这个年纪的男生自尊心最强，她不无忐忑，生怕自己祸从口出，伤害到孟从越。

　　扫了一遍，大致没问题。

　　和乐暂时丢开这件事，继续备课，然而敲了一行字，她便停下来，发起了呆。待回过神，她发现屏幕上的那行字赫然是“哪那么多废话”，她心脏一抖，点击删除，思维盘盘绕绕，却都是孟从越那几个问题。

　　心情顿时烦躁。

　　回来行健，她不是没有纠结过，要不是那张照片，她也不可能回来。

　　而她回来之前，定下的目标蔚为宏大——把一直以来的单箭头变成双向。半个月下来，信心逐渐膨胀，冷不防被孟从越几个问题一戳，破了。

　　她重新打开QQ，好友列表里，那个人的头像是亮的。

　　心底一股冲动蹿至喉咙口，不吐不快，和乐点击头像，聊天框弹出，她开始噼里啪啦敲字：

　　【老师，听说你还没女朋友？要是你男朋友也没的话，要不要考虑一下我？】

　　手指滞在enter键上，寸步难移，片刻后，有贼心没贼胆地摁下了delete键。

　　和乐把头抵在书桌上，心情更丧了。蓦地，她睁开眼睛。

　　重新点进与孟从越的对话，她截出“做我女朋友”，再点进与老师的对话框，在截图旁敲字：【老师，请问这种情况要怎么处理？】

　　和乐靠向椅背，耐心等待，这次，那头竟然是秒回：【学生？】

　　【是的。】

　　【我的意见，分情况。像这种明确表白的，又是这种句式，个性一般比较强，直接回绝，不过措辞要谨慎，不能伤其自尊，尤其不要否定其感情；做到平等对话，不要开口就是老师学生，但态度绝不能软，年轻点的老师容易被顺着杆子往上爬。如果不是直接表白，一般冷处理。不到万不得已，别给承诺，哪怕是暗示性的，对待比较拗的学生，要特别注意这点】

　　和乐没料到会等到满满一对话框字，足见老师对于这个问题有多认真，在师生关系上，老师从来不会含糊啊。

　　她顿觉羞愧，比之老师的高风亮节，她怀揣的小心思实在令人不齿。

　　不过，既然已经问了，她只好把不齿进行到底。

　　带着破罐子破摔的决绝，她回：【如果，我对他也有好感呢？】

　　于端阳刚打完球回来，简单冲了个澡，便紧赶慢赶地给滚滚做晚餐，趁着蒸猫饭的间隙回复和乐。

　　蒸完饭，他把饭端到滚滚窝前，径直坐到地上，一条腿支起，看到消息，微微一笑。

　　【你确定？】

　　目光自三个字上划过，和乐不禁脑补老师说这话的样子。

　　左眉梢或许会微微挑着，唇角半挑，随性而沉着，仿佛一切尽在其掌握。

　　她心跳砰砰，底气瞬间逃逸净尽：【我开玩笑的。】

　　逮着机会，她不甘心地又加了一句：【我喜欢年龄大一点的。】

　　写完，觉得还不够，继续加：【大我七八岁最好。】

　　加到心事至最强曝光，和乐停下手，心底哼唧，看你怎么回答。

　　对面依旧回得迅速：【大你七八岁，不嫌老？听说三岁一代沟。】

　　【老师就大我七八岁，三十看起来像二十出头，一点也不老啊。代沟？目前没发现。】

　　【没到三十】

　　乍见到这四个字，和乐愣了下，还未反应过来，就见下一条消息弹出：【以周岁论，才二十九。】

　　或许是为了和之前她的三个消息框对仗，很快又来了第三条：【不好意思，奔三的人普遍对年龄比较敏感】

　　自己敏感就好了，干嘛拉上所有奔三的人？

　　和乐抿着唇，手指瘫痪在屏幕上，半晌才能打字，她语气真诚：【老师真的一点都不老。】

　　对面却是把话题一转：【你怎么处理的？】

　　【那个学生吗？拒绝了。让他试着把我当姐姐，好好学习。】

　　【听了吗？】

　　【好好学习，应该会听，当姐姐，可能要过段时间。】

　　于端阳扫过这行字，一手把玩着手机，无意识地低头睨向滚滚，新制的猫饭挺合胃口，小家伙正吃得欢。

　　长方物什在他手里转悠过数圈，戛然静止，他握住手机，解锁屏幕。

　　对面迟迟没有动静，和乐本以为对话已经结束，没想到会有新对话框弹出：【还有个一劳永逸的办法】

　　她忙回：【嗯？】

　　【找个男朋友】

　　和乐一怔，再后心脏暴躁地跃动起来。

　　她眨眨眼，把这行字从左到右，又从右到左看了一遍，没看错。

　　老师……是在暗示什么吗？或者说……她可以想歪吗？

　　闭了闭眼，她鼓起勇气，回过去：【既然老师知道这是个一劳永逸的办法，怎么这么多年都没找女朋友？我听说，老师一直是单身，跟老师告白的学生，一定不少。】

　　和乐在心里数数，数到45时，答案来了：【还在等。】

　　还在等吗？等谁呢？

　　她小心翼翼地问：【等了这么久，都没等到吗？】

　　【等到过，又跑了。】

　　和乐感觉下一秒心脏便要破膛而出，她下意识抬手压了压，思索片刻，开始敲键盘：【她跑了，老师为什么不追？老师不是喜欢天南海北地跑吗？在原地等，好像不是老师的风格。】

　　【谁说我在原地等？】

　　【嗯？】

　　【追了。】

　　寥寥两个字，仿佛石破天惊。

　　和乐脑子一片空白，颤着手敲：【哦。】

　　浑顾不上对面看到这个语气词会作何想法。

　　对面果然没声。

　　她抬起两条腿，整个人抱膝坐在椅子上，神不守舍地盯着屏幕，一会想着老师这些话是指着自己说的，一会又觉得对不上号。

　　她轻叹，怎么可能是自己呢？这四年，老师哪里追过她了？

　　******

　　宽敞的客厅内，一人一猫，家具不多，大多有棱有角，略嫌冷硬，吊灯洒下淡金色光，淡描几抹温馨。

　　于端阳收起手机，吃完饭的滚滚在他脚边打转，尾巴摇来晃去，一遍遍刷过他的脚踝，他盘腿坐起，滚滚见缝插针，猫着步光速爬上他腿，艰难地翻了个身，然后，纹丝不动。

　　他摇摇头，拿过茶几上凉得差不多的毛巾，擦拭着滚滚的脸盘，再是爪子，然后用棉签蘸了生理盐水，把泪痕一并清理干净。

　　酒足饭饱又享受过顶级的脸部护理，滚滚对铲屎官的工作给予了高度评价，惬意地伸了个懒腰。

　　“懒死你算了。”他伸手抓了把滚滚的下巴颏，滚滚手脚俱动，呼噜个不停。

　　于端阳轻笑，“接下来，要靠你了。”

　　他伸臂托起滚滚，后者惨叫一声，爪子吧唧一下，拍在他胸前。

　　大兄dei，温柔点。

　　“走了，兄弟，带你去刷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