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了棉花糖，小胡子又热情地给和乐介绍店里的小玩意。

　　期间，两人玩了斗兽棋和军棋，互有胜负。

　　小胡子惊讶道：“小朋友会的挺多啊？而且都玩得挺好。”

　　和乐微抿唇，“小时候经常自己跟自己玩。”

　　“双手互博吗？能自己跟自己玩的，可都是高手。”

　　“就是无聊，所以自己跟自己玩。”

　　小胡子听出她不愿多谈，没再话下。

　　不过，这个岁数的孩子哪会什么伪装，个性再沉稳，总能在脸上找到蛛丝马迹。

　　半下午的相处，小胡子对和乐的印象颇好，聪明、不娇气，看着安静却不至于死气沉沉，甚至还有那么几分慧黠，是很得长辈欢心的那类孩子。

　　也显然是个……有故事的孩子。

　　言谈间，和乐也得知这位小胡子叔叔和于老师是在一座小镇相识，当时他正蹲在民间老艺人的摊位前，看老艺人做糖画。因为没带钱，口水三千丈，最后还是正巧路过的老师本着“尊老爱幼”的传统付了钱，后来两人便结成了老师口里的“忘年交”。

　　“您也去过很多地方吗？”和乐看出这位小胡子叔叔游历甚广。

　　“还成吧。工作性质如此，背个包，拉上卷帘门，就上路了。”

　　和乐微微歪了下头，“一场说走就走的旅行？”

　　“哪那么诗意？而且哪来说走就走的旅行，你路线得查吧？再不济，怎么走坐什么交通工具也总得在你脑子里吧？说走就走，那是流浪，不是旅行。”

　　这话挺在理。

　　和乐心下有些好奇其职业，小店不挣钱，连棉花糖都是免费送，旅行无论如何都要经费吧。

　　边工作边旅行的话，莫非是艺术工作者，比如摄影师、画家之类的？和乐莫名觉得他身上有一股文气，像是靠笔杆子吃饭的人。

　　正想着，先前的几个熊孩子玩够了悠悠球，又踅回来，缠着小胡子要玩大富翁。

　　后者一指她，“让这个姐姐陪你们玩。”

　　大富翁也是满满的童年记忆，和乐自然乐得奉陪。目光一扫，她看到不远处还站了一个小男孩，瘦瘦小小的身板，贴着墙站，视线落在这边，目露渴望。

　　一副似曾相识的画面。

　　和乐不由自主地走出一步，轻声问：“你要一起玩吗？”

　　“我才不要跟他玩！”熊孩子一立马哼道。

　　和乐怔了怔，“为什么？”

　　熊孩子二抢答：“他是个娘娘腔，不会爬树，不会游泳，连足球都不会，还怕毛毛虫，我才没有这样的朋友！哼，跟屁虫，你要是再跟着我们，我就打你了！”

　　说着，拾起地上的小石子，正打算丢过去，一只手阻止了他。

　　只见小胡子笑眯眯道：“你们不跟他玩，那我跟他玩！”

　　“不行！你是我们的朋友，你怎么可以跟他玩，不跟我们玩啊？我要你跟我们玩！”

　　“对啊，他很笨的！”

　　小胡子慢悠悠踱过去，拉了小男孩过来，“小朋友是刚搬过来的吧？进来看看，喜欢什么？以后他们要是不跟你玩，你就来找我！我和你玩。”

　　小男孩揪着裤子，好半晌才挤出一句：“谢谢叔叔。”

　　和乐陪着几个熊孩子玩了一局大富翁，小胡子则和小男孩在下五子棋。

　　熊孩子们很快便被吸引了注意，跑过去观战。小胡子抬眼扫视，而后微微一笑，落下一枚棋子。

　　小男孩愣了下。

　　“怎么不下了？”小胡子问。

　　小男孩默了片刻，指向一条斜线，“叔叔这样下，就来不及拦住这边了。”

　　小胡子定睛一看，大惊失色，旋即又换上懊恼的表情，连连摇头，“我输了。”

　　熊孩子一喜闻乐见：“哈哈，你也有输的时候啊？”

　　“没想到跟屁虫还挺厉害的！”

　　“喂，跟屁虫，我们来下一盘！我要赢你！”

　　越是年幼，心思便越简单，建立感情无需那么多考量。于是，不过一盘棋的功夫，几个孩子便理所当然地玩在一起，原本的三人队也就势变为四人队。

　　走的时候，三个熊孩子簇拥着小男孩：

　　“没想到你下棋这么厉害，悠悠球也会这么多招！”

　　“好了，我宣布，以后你就是我的兄弟了！我会罩着你！”

　　“喂，跟屁虫，我教你踢球吧！”

　　“对啊，男人，怎么可以连足球都不会！”

　　……

　　孩子们的欢声渐渐消失在巷弄尾。

　　和乐站在店门口，对着那几道背影目不转睛。

　　小胡子捅了捅旁边这位的胳膊肘，又指指和乐，说了三个字：“悠着点！”

　　于端阳瞥他。

　　小胡子摇头晃脑，“伤害幼小的心灵，天打雷劈！”

　　“……”

　　孩子们走后，也将到饭点，和乐主动提出要回去吃饭。

　　小胡子也不挽留，只笑眯眯地喊住她：“等等，小朋友。”

　　他打开一台冰柜，老式的，夏天需要盖棉被的那种。三四岁时，和乐还能看到由人背着的小冰柜，不插电，置了冰在里头，都是手工做的冰棍，她喜欢吃香草味，舔一口，整个夏天都好似流淌着甜甜的奶油。

　　和乐定睛一看，里头果然琳琅满目。

　　虽然不是原始的手工款，不过也有三色杯、冰砖之类的经典。当视线扫到一种红绿包装的冰棍时，和乐诧异地眨眨眼，“绿舌头？原来它没有停产啊。”

　　绿舌头，顾名思义，外观是绿色的，刚出冰柜时口感坚硬，舔几下后会变得柔软，开始跟着你的节奏一起摇摆。

　　“谁说停产的？”小胡子问。

　　和乐腆笑一声，诚实回答：“没在其他地方看到过它，以为停产了。”

　　“来，那就送你根绿舌头。”

　　和乐反应过来小胡子叫住她的目的，摇了摇脑袋，“谢谢您。不过我胃不是很好，不能碰这些。”

　　“胃不好就不碰？”

　　和乐坚定地点点头。

　　“这么小就能抵制住诱惑，不多见啊。”小胡子赞赏道。

　　“因为不想生病。”

　　小胡子也不勉强，正要阖上冰柜，一只手陡然出现，取出一根绿舌头，“偶尔吃一根没事，怕冷的话，可以在嘴里多含一会。”

　　和乐诧异于老师会发话，左右为难，末了还是接过，道了声谢。

　　“这就对了，开心最重要！人啊，还是要及时行乐！”小胡子嚷道：“对了，你们于老师最爱吃绿舌头了，来来来，一起吃一起吃！有福同享嘛！”话落，不由分说把另一根绿舌头塞过去。

　　于端阳睨他一眼，并未拒绝。

　　和乐道了别，小胡子在店门口挥着手，“小朋友，想我了就来，没想我那就好好想一想再来！”

　　和乐笑着挥挥手。

　　******

　　与来路相同，两人一前一后在巷子里穿行。

　　和乐自然是后的那个，她剥开包装纸，心头倏然一动，抬眼望去。

　　老师正把绿舌头送进嘴里，表情她看不到，不过，她完全可以想象男人一口三皱眉的样子，毕竟不爱吃甜食，绿舌头和他“很有钱”的气质又着实不搭。

　　可这回，老师没拒绝。她这也算是麻芯口中的“get同款”吧。

　　和乐小口小口吃着，待绿舌头变软后，不由晃了晃，绿舌头魔性摇摆，一如她摇曳的心情，她看着看着，先把自己逗笑了。

　　笑声在逼仄的小巷里荡漾开，格外抓耳。

　　下一秒，前头飘来问号，“在笑什么？”

　　明知他看不到，和乐依然摇了摇头，怕露馅，又赶紧把脸上的表情整理好，“没什么。”

　　她又咬了一小口绿舌头，看着盘踞在石板墙根青绿得可爱的苔藓，心里暗道一句，不过是心情一下子好到极点罢了。

　　出了小巷，两人一前一后把手里的包装袋丢进垃圾桶，和乐又傻傻地笑了一回，像条小尾巴跟在男人身后。

　　路遇一名在卖青苔的大爷，年约五六十岁，面皮黝黑。

　　和乐停下脚步，想叫住前方的人，没好意思，只好对着大爷说她要买五块钱青苔。一掏口袋，她怔愣住。

　　买了一份报纸，坐了一趟公交，她身上只有两块五的家当，是什么给了她勇气充“买五块钱”的大款？

　　怪她平时说惯了，现在钱没有以前经花，称重的，都默认五元起买。

　　她尴尬抬眼，大爷已经称好青苔，也正盯着她，彼此面面相觑。

　　那句“东西不要了”怎么都说不出口。要不，就买一半？

　　正打算开口，一道身影翩然而至，问道：“多少钱？”

　　大爷答道：“五块。”

　　于端阳掏出皮夹，他不常带现金，一般都是大面额的，所幸今早去吃早餐，那家店只接受现金，倒还真有找零。

　　他抽出一张五块的。

　　和乐趁机把口袋里的两块五递出去，“老师一半，我一半，刚好。”怕他拒绝，她郑重强调，“一定要给老师的。”

　　于端阳笑笑，收下了。

　　大爷爽快地抓了半袋子青苔，把袋子撑得满满当当，而后提了秤，“多送你们五角。”

　　“谢谢您。”

　　乐呵呵地接过，提着塑料袋，和乐继续屁颠屁颠做小尾巴。

　　身前冷不防问道：“经常做这种事？”

　　和乐正要抓青苔的手顿住。

　　这种事？是指她……没钱还要充“大款”？

　　她瞬间羞惭得想刨个坑把自己埋起来，数不清今天第几回在老师面前丢脸；偏偏，在喜欢的人面前，是最丢不起脸的。

　　“我不是，我没有”的弹幕在脑子里刷了数条，她不及回答，下文又至：“我指让老人早点回家，所以去买东西。”

　　原来是问这个。

　　她稍稍松口气，微红着脸回：“我没有那么高的觉悟。只是之前看过一篇文章，作者呼吁去买路边摊，让老人早点回家。作者并不认为自己这是善行，反而大篇幅描述老人凭自己手艺过活的骨气，当时看了很受触动。”

　　“所以就这么去做了？”

　　“青苔我本来就喜欢吃的。”一顿，“我平时有带够钱。”

　　画蛇添足的一句反倒暴露了小心思。

　　好在大男人压根猜不着小女孩心里这些弯弯绕，于端阳此刻想的是去年十一前那个蹲在地上和猫说话的小女孩。

　　最纯真的，永远是最美好的。

　　他微微一笑，“作者写得好，你做得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