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六一大早，房东便提议来接人，和乐怕行李太醒目，万一传到爸耳朵里，肯定瞒不住，于是婉拒，拖着个行李箱，叫辆出租车，出发。

　　上车后，她给和明华打了个电话，权当报备，后者诧异于她周六就搬家，多问了几句，和乐虚虚实实地糊弄过去，心虚得就是吃一百丸心宝都未必管用。

　　一路没什么阻滞，上回来过，和乐轻车熟路找到养老房。站在防盗门前按响门铃后，她深吸口气。

　　门很快被人打开。

　　房东身着黑色运动服，清爽利落，“早。”

　　和乐捏紧行李袋上的带子，“老师早上好。”

　　“进来吧。”他侧过身。

　　和乐颔首，关上门，拖鞋已经摆好，还是上回那双。她趿拉上，她趿拉上，才刚迈出两步，关怀声至：“吃过早餐了？”

　　和乐点点头，“吃过了。”

　　“那就好。正想说我这里揭不开锅。”

　　揭不开锅还能这么用？

　　和乐被打败，“老师还没吃吗？”

　　“下楼吃了碗面。”

　　还知道觅食就好。和乐拨了拨头发：“我中午给老师做顿好的。”

　　“那就等你的大餐了。”

　　聊了几句，和乐好歹没那么拘束了，跟着男人往次卧走。

　　那天她是客，秉承非礼勿视的原则，故而对次卧毫无印象。

　　这回再看，次卧是真大，被子已经铺好，纯白色，应该晒过，看上去蓬松柔软，还带着一股沁人心脾的阳光味道。

　　书桌、衣橱、小沙发一应俱全，甚至连挂衣架都有。窗帘和主卧一色，悦目的草绿，窗帘有两层，只拉了里层，高层有风，里层的纱帘被吹得飞舞起来，绿波荡漾。

　　“你的房间，看看满不满意。”

　　怎么会不满意？虽说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狗窝，可乍见金窝银窝，难免有开眼看世界的感觉。

　　“很满意，感觉自己像来度假的。”她侧过脸，“老师不收我房租，明显是在做亏本生意。”

　　于端阳唇线微勾，“放心，我从不做亏本生意。安心住。”

　　和乐耳根一热，大概是做贼心虚，总觉得老师话里有话。她点着脑袋，轻轻“嗯”了一声。

　　才住一个月，加上周末回家，和乐没带太多行李，整理完还不到十一点，刚跨出次卧门，便被人招呼上门口录指纹。

　　和乐受宠若惊，第一反应是拒绝，被一句话堵死：“我们回家的时间肯定没法同步，而且指纹可以删，先给你录上。”

　　和乐被“我们回家”四个字俘获，稀里糊涂就摁上了指印。

　　“老师不怕我卷东西跑了？”录完指纹，她玩笑道。

　　“跑了？”男人瞥她一眼，“那我追。”

　　“追债的追。”他又补上一句。

　　******

　　午饭在养老房吃。

　　和乐负责去楼下采买，于端阳本要跟去，滚滚“喵呜”、“喵呜”直叫，看样子是饿了，他只好改路线，去蒸猫饭。

　　问起男人想吃什么，和周五雷同，和乐只好根据往日在教工食堂得到的观察数据，想了三道菜：油焖虾、苦瓜炒牛肉和菌菇排骨汤。

　　食材在生鲜超市都可以买到，她见识过老师的饭量，买了三人份的量。和乐做饭和吃饭一个效率，都利索，不过十一点半便开始收尾。

　　正在翻炒苦瓜牛肉，身后厨房门传来响动，她微侧过头，“滚滚吃好了？”

　　“嗯。吃了饭、洗了脸，现在窝着晒太阳，懒死算了。”

　　和乐笑道：“老师自己惯的，不怪滚滚。”一顿，“我很快就好，油烟大，老师别过来了。”

　　“我妈都管油烟味叫男人味。”

　　“……老师饿了吗？”

　　“被你一问，饿了。”

　　“苦瓜炒牛肉马上就好，汤还要焖三分钟。虾在那边，老师觉得饿，可以先吃几只。”

　　“苦瓜？”于端阳盯着锅里，拧起眉宇。

　　“嗯，我已经把瓤给去掉了，过了好几次水，不苦的。”

　　身后沉默。

　　和乐察觉不对劲，诧异地望向身侧，意外看到男人苦大仇深的表情。

　　她把火关小。

　　“老师刚才说随便，也没透露忌口的东西，我看苦瓜新鲜，就买了。而且，”她话音一转，嘴角凝起俏皮的弧线，“我想老师开水泡饭都能吃一大碗，一定不挑食。”

　　于端阳眉头拧得更紧。

　　和乐利落地加盐、加葱，最后关火，灵光忽地一现，她举着筷子，夹起一根苦瓜：“老师要不要试试咸淡？顺便尝一下……苦不苦？”

　　和乐没试菜的习惯，在调味上，她掐得挺准，目睹过厨师就着锅铲试汤试菜，怎么看怎么不卫生。不过，今天似乎有必要试试。

　　她目不转睛。

　　果然，不多时，面前惊现表情包。

　　要她形容的话，大概是“啥玩意儿”。

　　首次见到老师吃瘪，和乐体内的恶作剧因子发酵，干脆把筷子递到他嘴边，“真的不苦，老师试试看。”

　　默了数秒，于端阳张嘴，叼走了那根苦瓜。

　　“不可以直接咽，必须咀、嚼，那才叫试菜。”她抿着唇，忍住不笑。

　　面前的人很听话，全程顶着一张生无可恋脸，细嚼慢咽。

　　“苦吗？”她压着笑意问。

　　于端阳纯粹是不喜欢苦瓜的味道，说苦，倒真不苦，于是摇摇头。

　　和乐转身夹了块牛肉递过去，慰劳之，“老师再试下牛肉，看嚼劲够不够。”

　　于端阳扫过眼前的手，目光似笑非笑。

　　眨眼之间，厨房气氛丕变。

　　气氛的变化促使和乐意识到行为的不妥，恶作剧时没感觉，对于成年人而言，喂食这种事，应该较常出现在情侣之间……吧。

　　划重点，情侣。

　　她一时收也不是，不收也不是，这时候要是把筷子塞老师手里，会更奇怪？

　　像是瞧出她的窘迫，下一秒，男人再次张嘴，雪白的牙齿叼走了筷子间的牛肉。

　　和乐立马转过身，装忙，边把苦瓜牛肉盛盘，边问：“味道还可以吗？”

　　“咸淡刚好，有嚼劲，苦瓜的味道可以忽略不计，好吃。”

　　和乐握紧锅铲，“那就好。”

　　“有什么可以帮忙的？”

　　大约吃人的嘴软，于端阳问得殷勤，和乐摇摇头，“老师出去等就好了。”

　　“那我把菜端出去，再摆个餐具，不能什么都让你干。”

　　和乐的睫毛轻轻颤，“嗯”了一声。

　　后来，饭是于端阳盛的，汤是于端阳打的，餐具也是于端阳摆的。

　　餐桌上，男人对她的厨艺赞不绝口。

　　“老师喜欢吃就好。”

　　“不好。”对面一声轻叹，“被养刁了胃口，怎么办？”

　　和乐眨巴眼，脑子里就一句：来了来了，戏精模式的眼神又来了。

　　她也不敢说，她也不敢动，随意谦虚了一句就过去了。

　　饭后，几只碟子和碗，于端阳要扔洗碗机洗，和乐觉得浪费水电，劝阻。

　　“机器买了，干嘛晾着？可以开节能模式。”

　　她拗不过，无奈道：“至少先把餐具上的残渣冲一冲。”

　　面前的人一脸茫然，“需要吗？”

　　和乐默了下，“老师没用过洗碗机？”其实和乐也是见路茯苓用过。

　　“嗯，之前都是我妈或者家里的阿姨洗的。”

　　她叹口气，“需要的。”

　　******

　　下午，和乐打算备课，她打量书房两眼，有些不大好意思开口，明察秋毫的于老师发问：“要备课？”

　　她犹豫片刻，点点头，“嗯，我回房里。”

　　“次卧采光不好，你去书房。书房位置正对猫窝，滚滚一抬头就能看到你，你现在得在它面前多刷存在感。”

　　和乐压根没有反驳的余地，而且书房一大片落地窗，视线毫无阻碍，她也不矫情了，把东西搬过去，开始备课。

　　原以为老师下午不用书房，结果十分钟后，进来一只人影，手里一台笔电，看样子，是要和她一起用功。

　　“……”

　　和乐迅速直起身体，“老师，我以为你不用书房。”说着便开始收拾，她可不敢鸠占鹊巢。

　　一只手伸了过来，按在她腕间。

　　和乐的脑袋瞬间炸开，所有感官聚焦于那只手，隔着好几层衣服，她都觉得那处烫得厉害。

　　“不忙。”于端阳施施然道，“借我一个角就够。”

　　话落，他收回手，把笔电放在桌上，随意提了张椅子在侧边坐下，也顺势塞住了和乐的出口。

　　一时间，落键声此起彼伏，约摸敲完一行，男人抬头问：“键盘声会影响你吗？”

　　和乐不禁腹诽，和您老比起来，键盘声算什么？

　　她摇摇头，“不影响。”

　　于端阳唇线微翘，“那坐啊。”

　　和乐沉吟道：“老师……要不要和我换个位置？”养老房是中式风格，她坐的是一把太师椅，相较老师那把椅子，气派十足。

　　“你资料多，就坐那。”

　　她情知拗不过，只好落座。

　　书房重新响起落键声。

　　和乐提笔，她之前在修改逐字稿，纸上红黑相间，这会她能看进去的也只有色差。

　　那头键盘声时断时续，落键声时长时短，她飞快用余光瞥了一眼，随即在心底呜咽。

　　老师可挑了一个好位置：他高，坐在椅子上俯视键盘，视线只消一抬，正对的就是她的侧脸。

　　和乐如坐针毡，握着笔装模作样地划拉两下，随即极轻极轻地叹了口气。

　　半下午的效率已经可以想见。

　　那头许是注意到她的异常，击键声稍歇，“怎么了？”

　　和乐牙齿磕着下唇，摇摇头，“没什么。”是她定力不够。

　　结果下一秒，那头的人站了起来，且径直朝她走来。再后，一只手搭上桌沿。

　　和乐彻底体验了一把脑子短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