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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6章

赵安雨 16304字 2023-02-22

  2019年11月15日, 北京

  老曹告别仪式三天后, 骆镔才出现了, 双眼布满红丝, 连胡须也顾不得刮, 倒像打了一场硬仗。

  彼时叶霈正在碣石酒吧, 陪着孤零零的小施。她原本被接回家,不知怎么溜了出来,也不哭闹难过, 安静地像一具行尸走肉;酒却喝得很凶, 清早到现在不声不响两瓶洋酒下肚,跑去洗手间吐得胆汁都出来, 把叶霈吓得不轻, 又不肯去医院, 守在酒吧不走。

  这里是老曹经常停留的地方吧?叶霈暗暗难过。

  酒吧已经关门, 也没进货, 短短几天萧条许多。去冰柜取苏打水的时候,叶霈听到门外车响, 奔过去看, 果然熟悉的黑色悍马车停在空地, 骆镔和大鹏一左一右跳下车, 一个径直进门, 另一个回身取什么。

  一个温暖的拥抱之后,叶霈抬起头,仔细打量面前男人:眉心紧锁, 眼睛带着血丝,精神却还好。“怎么才回来?搞定了?”

  骆镔想亲亲她,看看小施方向却停了停,只摸摸她刘海,这才拉着叶霈往窗边卡座走。大鹏从车里带了些汉堡披萨,往呆坐吧台的小施面前一放,“陪哥们吃点。”

  “这边完事了。”骆镔面上有种尘埃落定的疲惫,却没什么笑容,看得出并不顺利。“还是老一套,人多力量大,合一块儿干活吧。”

  这也是预料到的事情,“碣石队”减员,“佐罗队”“天王队”只能维持,还和“银獴队”势不两立,想平安熬过剩下两个月,不和北方各队联手是很不现实的事情。

  听谢岚说,詹姆很够意思;上次小聚,叶霈也对朱利安印象很好,只是想起同归于尽的崔阳马克,难免有些不安。“丹尼尔怎么说?我还以为他不乐意。”

  “形势比人强,他能当老大,可不是光凭拳头。”骆镔笑笑,拎起苏打水喝两口,收敛笑容:“再说崔阳那事,光明正大一对一,立了生死状,一命赔一命,谁也说不出什么。哼哼,都是风里来雨里去的,吐口唾沫都成钉,还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只有银獴队那帮sb,出尔反尔,输了不认账,哼哼。”

  古人云,一诺千金,毁诺的都是小人。叶霈打心底赞成:“走着瞧吧,日子长着呢。”

  骆镔低头喝水,半天才说:“咱们这次动静太大,朱利安本来还说过来看看,结果自己也出事了。”

  彼此相距近了,风吹草动都看在眼里,叶霈却忙着战斗,可顾不上对面,见到男朋友慢慢伸出四根手指,倒吸一口凉气:“四脚蛇?”

  骆镔郑重其事地点头,“突然冒出来的,拎着四把家伙,围着庭院转了个圈,几秒钟就弄死十来个人。朱利安他们在外面,赶回来分成两拨,一拨护着客户撤,一拨缠着它,已经来不及了。”

  皇宫黑黝黝的地窟,一只四只胳膊、半人半蛇的怪物缓缓冒出来仔细想想,它似乎比不过人面蟒和九头蛇有威慑力,却飞天遁地无所不能,活人到得了的地方,它能去,活人到不了的地方,它还能去,这就很可怕了;行动如电,记得自己和樊继昌都掷过暗器,却被它毫不费力闪开去,只有数十人同时甩出刀剑,才能保证伤到它,可惜动静太大,那迦也会被引来。

  叶霈一根根握住他手指,感觉手心潮乎乎:“那~他们~”

  “死了不少人。”骆镔摇摇头,像是不忍心详谈,叹了口气:“我和朱利安商量,下月还是分开,一南一北牵制那帮泥鳅;到了年底,就合兵一处,彼此有个照应,老张也是这个意思。”

  也好也好,叶霈放了点心,低声说:“那你~怎么安排?”

  骆镔不答,紧紧握着她手掌,“叶子,你什么时候走?”

  总是催我走,叶霈莫名不开心,悻悻地摆弄手机给他看:18号清晨直达斋浦尔的航班。

  骆镔眉头立刻皱紧,“这么晚?不少人都走了,改签吧,提到明天。”

  “我再送老曹一程。”叶霈坚持。老曹算北京人,祖籍却在外地,事发突然,至亲都分散各地,停灵七日才送八宝山火化。她在心底悄悄补充:也多陪陪你。

  仿佛听到她的心声,骆镔目不转睛望着她,侧头看小施趴在吧台,大鹏闷头喝酒,忽然抓起叶霈手掌放在唇边,用力吻下去。

  流光容易把人抛,红了樱桃,绿了芭蕉。

  自从甘涛出事,瑶瑶回到家中,大黄就成了孤儿,见到叶霈呜呜低叫。一时有点犯难,只好在群里求援,还是猴子仗义,带着她送回家里:“我老婆喜欢带毛的,关键这家伙不咬人吧?”

  叶霈替它打包票:“怂着呢,就知道吃,别说咬人,野猫它都打不过。”

  这是真的。被师傅接回家当天,小琬激动地抱着不松手,不停地问:“是给我的嘛?”师傅应了,让给小狗起名字,她想也不想便喊:“岳黄黄!”

  师门规矩,若是收下孤儿当弟子,都归到“岳”姓,以纪念岳武穆。

  可惜“岳黄黄”被师傅一口否了,只留下后面两个字。小琬很开心,当晚就搂着它钻进被窝,吃饭也你一口我一口,很讲义气。

  见到猴子老婆的时候,大黄很通人性,不停摇尾巴,立刻得到友谊:“这狗真有意思,尾巴还是个圈。”

  离别之际,叶霈蹲在地上,捧着它毛茸茸的大脑袋,“阿黄,你知道小琬去哪里不?”

  大黄汪了两声,耳朵耷拉着,尾巴不摇了,像是说,我也在找她。

  老曹正式火化那天,大多数成员像骆镔大鹏一样留下,新人也不少,张得心孟良都在,送这位队长最后一程。

  到头这一身,终有那一日。

  眼见火化室上空黑烟袅袅升起,恸哭一阵接着一阵,叶霈忍不住热泪盈眶,伏在身畔骆镔肩头。

  骆镔原本托她照顾小施,事到临头,后者憔悴而冷静,默默望着两位白发苍苍的老人嚎啕大哭,一位半昏迷的中年女子被亲属们搀扶,六、七岁的小男孩满脸惊惧地捧着黑白照片--里面是老曹。

  叶霈忽然想起年初宋保华调查的结果:曹帅,结婚多年,儿子都不小了。侧头看看小施,满脸羡慕。

  次日清早乘航班的话,还是从位于金盏乡的酒吧上高速直奔首都机场更方便些,叶霈拎着行李住回酒店。

  应该和赵忆莲聚聚,可惜实在没心情,还是下月吧;例行电话的时候,妈妈很沮丧,听说继父那位女儿正式搬进家门,嫌弟弟吵闹,又不肯睡沙发,只好在小区给她租了个一居室,每天进门吃三顿饭,碗都不肯刷。

  能用钱解决的问题,都不是问题,叶霈安慰半天,挂掉电话转了五十万过去,谎称公司年终奖加股票分红加涨薪,极有成就感,悲伤都冲淡不少。

  骆驼怎么还不回来?做完功课冲凉,叶霈换身衣服,随意踏出酒店。

  深秋夜晚清凉如水,往来面带疲倦之色的行人步履匆匆,路边高楼大厦灯火昏黄,偶尔能闻到酱油合着冰糖的味道。散步的老人牵着小狗,夫妻搂着宝宝,欢声笑语不绝。

  孤零零的叶霈忽然想家了,路边咖啡厅透出温柔光线,深褐木椅干干净净,身后是盛开着的小粉花。呆呆坐半晌,有点想男朋友了。

  “喂,到哪里了?”她拨通电话。

  骆镔焦躁的声音伴着引擎,还有喇叭声。“我x,堵了,北京真t麻烦。”

  都这么晚了她失望地嗯两声,“我在酒店往西那条路,咖啡厅前面。”

  “知道了。”骆镔带着歉疚,“给你带吃的了,啊?”

  我肚子又不饿。叶霈托着下巴,瞪着手机发誓:如果他十分钟之内赶来,我就让他亲亲我;二十分钟赶过来,我就亲亲他;半个小时才到的话,哼哼,就揍两拳。

  瓶中魔鬼和渔夫的孽缘也不过如此。

  黑色悍马轮胎和路边发出摩擦声的时候,刚好二十五分钟,叶霈有点迟疑:怎么办呢?

  好在礼物足够有心:红豆双皮奶和奶酪,居然还有一大束红玫瑰。

  车窗开着,骆镔很有点不自在:那双骨节宽大、覆盖薄茧的双手更适合挥拳,或者握着黑刃弯刀,而不是这些小女生才喜欢的东西。

  “晚上在东直门谈的事。”他短暂地说,咳了一声:“路过上次吃火锅的地方,正好今天没什么人排队。”

  娇柔鲜艳的玫瑰如炭火,如蜜糖,偌大车厢有种“春暖花开”的芬芳。一看就是直男,也不搭配几枝满天星和绿雏菊,叶霈甜蜜地想,轻轻凿他肩膀两拳,骆镔假装“哎呦”

  于是叶霈奖励茉莉花茶给他喝:“猴嫂给我的,八百块钱一两,尝尝。”

  茶汤清澈,青绿怡人,仿佛茉莉花开,骆镔端起茶杯嗅嗅,“北京人就爱茉莉花,猴子讲究人啊。”

  双皮奶就着茉莉花茶下肚,话题转到老曹:“把酒吧和别墅都留给队里了,我下午和孙莹找律师,这个月先过户到我名下,再慢慢看怎么倒账,还有队里账户,老曹留了不少东西。对了,孙莹和小孩年底移民。”

  孙莹?几秒钟之后叶霈才反应过来,是老曹妻子。大概不想留在北京这块伤心地吧?从此远游海外,再不履故土,换了我也一样,叶霈想不出话安慰,随意地问,“一队那边,以后谁说了算?”

  骆镔很没形象地瘫在沙发里,摸摸鼓起来的肚子:“我和老丁王瑞商量了,他俩意思,商量着来,对外我这边顶上。”

  这也是大家猜到的。

  丁原野来得早,身手好,却不耐烦应酬算账,有点像樊继昌;王瑞则是典型的辅助型人才,也不愿意担重担。至于老客户刘文跃,资历人脉都合格,还是个二代,身手却差多了;自保还行,对外战斗可远远不够。

  骆镔则不同,身手好,豪爽仗义,心也细,开过拳馆的缘故,也能独挑一摊,对内对外一把抓,很能服众。在他之前,二队有个很厉害的队长,可惜死在四臂那迦手里。

  “队长啊。”瞧他满脸疲惫,不停抽烟喝茶提神,叶霈朝他轻松地抱抱拳,“失敬失敬。”

  骆镔呵呵笑,招招手:“这样吧,我缺个贴身保镖,24小时那种,就你吧。”

  银质餐匙在叶霈纤细手指中翻飞,“我价钱可不低,不知道你出得起出不起。”

  骆镔朝插在玻璃瓶中的红玫瑰扬扬下巴,“就这么多了,够不够?”

  叶霈想了想,抬起一只左手,“将就将就,遇事留一手,也就对付对付泥鳅吧,其他单算。”

  骆镔倒吸口气,搓搓脸,喃喃说,“够黑的,要我老命了。姑娘,这么熟了,打个折吧?”

  银白月亮逐渐朝着头顶移动,还是外面的顺眼,“封印之地”的红月亮看着就头疼。

  接过两个长长的电话,时候不早,骆镔看看窗外,站起身来:“你早点歇,明天四点集合,别迟到。”

  又要分别了,我在斋浦尔找迦楼罗,他在北京处理林林总总的后事。

  叶霈“嗯”一声,送他到套间门口。房门打开,走廊铺着织花地毯,昏黄灯光柔和地打进来,照亮两人脸庞。

  “骆驼。”她忽然说,“你~是不是要找韦庆丰的麻烦?”

  骆镔侧着脸,什么话也没说。

  当年崔阳也在现实世界追杀过北方联盟的马克,却被几队劝了回来:哪里发生的事情就在哪里解决,已经是“封印之地”的规则,只有“银獴队”这种肆无忌惮的恶棍,才敢悍然偷袭自己,却碰上了小琬这颗硬钉子。被三队联手警告,硬压了回去,改在前几天偷袭。

  “叶子,这事你别管了。”骆镔不肯看她,盯着空无一人的走廊:“你现在的任务就是第三关,说一千道一万,先把迦楼罗搞定,别忘了老金和丹尼尔的卦,还有那块石板。国内这边有我呢,还有大鹏老丁,刘文跃他们,别操心,啊?”

  师傅说过,杀人偿命,欠债还钱,《古惑仔》也说,出来混,总是要还的。

  左脚踏在血债血偿的武林,右脚却是上过大学、遵纪守法的公民,叶霈满心彷徨。

  若是没有“银獴队”,引不来那迦,人面蟒未必找得到我们;就算狭路相逢,也总能合力对付。老曹不会死的这么冤枉,二十多个队员和几队散客也不会丧命。

  可韦庆丰这个二代不是善茬子,敢来动手,必定做好万全准备,硬碰硬,未必能占上风,万一被设下埋伏,可就麻烦了:郑一民还躺在医院icu病房吧?

  “你~小心点。”她抓住他胸前衬衫,“别冲动。我是说,反正,”

  反正什么呢?叶霈自己也不知道。面前男人忽然张开臂膀,把她紧紧抱在怀里,力气大得她透不过气;他的嘴唇比“封印之地”永夜不曾熄灭的火盆还要灼热,带着烟草、茉莉花茶和玫瑰的味道,衬衫藏着汗味。

  可能过了一个世纪那么久,他才抬起头,胳膊撑着敞开的房门,另一只手紧紧抓着她手臂,微微喘息着,眼里带着热情、渴望和索求:别让我走了,行不行?

  叶霈忽然想起初遇的时候:粉红月亮当头映照,火盆熊熊燃烧,两只满面黑鳞、吐着红信子的那迦一步步逼近,自己却手无寸铁

  他就这么从天而降,满脸污泥,拎着黑漆漆的弯刀,可真像打家劫舍的强盗;片刻之后,血淋淋砍下那迦臂膀,把染满鲜血的长刀递过来。

  现在我们好端端站在这里,喝喝茶赏赏玫瑰;下月亦或年底,会不会冰冷冷躺在棺木,被送到八宝山,一把火烧成黑烟,桃子猴子昌哥给我鞠几个躬,上三炷香。

  小琬怎么还不回来?妈妈哭得死去活来,就像父亲去世那样,弟弟也会哭鼻子吧?

  叶霈眼圈发热,默默靠进他怀里,温暖安全,一如平时。

  房门被砰地一声关上了。

  男朋友呼吸粗重,像是刚刚打过一套拳,脱衬衫的时候懒得解扣子,直接拽开了。叶霈脸颊火热,闭着眼睛不肯看,亲吻的时候试着摩擦他下巴,几天没刮胡子,可真扎人啊。

  作者有话要说:  啊啊啊啊,我不会写感情,《末世列车》的时候,柏寒和梁瑀生一直处于男女盆友,木有亲密,今天终于~~撒花撒花,哈哈哈哈,我好开心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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