济世堂是九华当地有名的药铺，也是数十年的老招牌。来到药铺跟前，晨起雾气未散，许是昨夜下了一场小雨，青石板上湿漉漉的。

　　孟昭背着药筐，昨天去山上采摘的草药堆成一堆，她立在济世堂不远处，恍若隔世。

　　要说这济世堂之所以最出名，是因为有位德高望重、医术精湛的大夫，姓谈。

　　这位大夫自幼跟随师父悬壶济世，医术精湛，后来一手开办了济世堂。谈大夫不知从何处来，在九华却是令人钦佩的。

　　谈大夫年近五旬，性情高傲，很少出来走动。

　　而孟昭忽然想起来，孟庆东在九华时，曾经处理过一桩案件。济世堂的大夫开错方子，导致一位病人送命，家属不依不饶告到孟庆东那里。具体情况如何孟昭不知，到最后，只听说济世堂元气大伤。

　　“这是贵堂要的草药？”孟昭解下药筐。

　　柜台前，经常跟孟昭交接的小伙计异常忙碌，闻言瞧了一眼：“你先搁哪儿吧，这会儿人多，我等会儿给你结算。”

　　病人等着抓药，孟昭只能暂且退到一旁。

　　“这是什么？”变了调的声音，听着莫名不舒服。

　　孟昭抬头，一名高瘦的男子正拿着她的药筐。

　　小伙计回答：“堂里平日收的。”说话间抓药的人离开，他招手，“孟昭，给你算一下。”

　　孟昭从墙壁上直起身体，走到柜台前，那名男子脸部狭窄，像是鞋拔子，眉骨奇高，眼眸却像青蛙，突出得有些惊悚。

　　“按照之前说好的，一共两钱银子。”小伙计递过来，孟昭刚要接，半空里却横出一只手。

　　“慢着。”果然，没有好事。

　　孟昭扫了他一眼，鞋拔子脸眉头皱起来，视线掠过小伙计，不悦道：“就这破草药，也值两钱？这里什么时候你当家做主了，起开！”

　　挤过小伙计，鞋拔子脸把银子拿回去一块，剩下的掂了掂，望着孟昭眉目不善，“我告诉你，就这么多，不能再多了。也不知道你以前坑了我们药堂多少钱……”

　　小伙计小心插话，面带难色，“师兄，师父以前定的价钱，就是这么多。”

　　话音刚落，鞋拔子脸一个眼刀飞过去：“我是师兄，还是你是师兄，废话那么多？”视线又转回来，抬了抬下颌，“怎么着，要还是不要？说实话，这草药我们济世堂还真不缺你这么一点儿……”

　　小伙计讪讪望着孟昭，孟昭抿了抿唇，接过银子掂量一下：“我虽然初来乍到，可也听说过济世堂的名声。人无信而不立，只是未曾想到，偌大的济世堂，竟然为了一点银钱，自毁长城。”

　　以小见大，看来前世那些祸端，绝非偶然。

　　扔下几句话，孟昭拎起药筐，而鞋拔子脸听出来不是好话，当即呵道：“你说什么，你有胆子再说一遍？”

　　孟昭不理，刚走了两步，乍然撞见一个人。

　　胡子花白，一身素袍显得有几分仙风道骨，然而那双眉毛，冷而挑，却有几分高傲：“小子方才何意？”

　　与此同时，身后传来两声低低的“师父”。

　　来了这么多次，唯独起争执的这次，遇上了谈大夫，孟昭先是礼貌颔首，而后道：“晚辈见过谈大夫。”

　　看起来不算不懂礼数，谈大夫眼风扫过两个徒弟。

　　冯青顿时喉咙动了动，他推着小伙计过来，恶人先告状：“师父，方才这小子带了一些破草药过来，想要高价卖给我们。小师弟年轻，我就教训了他一下，谁知道他竟然咒咱们济世堂。”

　　小伙计左右为难，欲言又止，肩膀却被冯青掐了一下。

　　谈大夫醉心于医术，这济世堂原本是他的大弟子管理的，只是大弟子前些年家里有事，离开了济世堂，后来就是冯青在打理。

　　谈大夫不疑有他，望着孟昭皱了皱眉：“你这小子，年岁不大，怎么不往好处学？”

　　这位谈大夫固然于医术上十分有研究，但二话不说便相信自己的徒弟，孟昭也别无二话。

　　“千里之堤毁于蚁穴，有些事情发生时，归结于偶然，倒不如说，一开始就未曾发觉亦或者未曾当做一回事。”

　　孟昭背着药筐微微颔首：“谈大夫，晚辈言尽于此。”她大步走出济世堂，身影转眼间消失在人群里。

　　谈大夫微微皱眉，总觉得那几句话有些不对，还未深究。冯青就过来，扶着他的胳膊：“师父，您怎么出来了，不是说要研究新药方吗？”

　　被他一打岔，谈大夫登时忘了方才一遭，被冯青扶着往内堂去：“我出来，是少了一味药

　　材……”

　　*

　　“什么？竟然少给了一半银子？”孙绮波差点没跳起来，她撸起袖子就要冲出去，被孟昭拦住。

　　“算了。”孟昭轻轻摇头。

　　济世堂虽然大，但谈大夫不管事，冯青一手把控，即便去了也没什么用。药草定什么价钱，只是凭借他们一张嘴。

　　“那也不能就这么算了。”孙绮波始终咽不下这口气。

　　孟昭岔开话题：“对了，你听过鱼英草吗？”

　　孙绮波摇头。

　　果然，纵然意料之中，孟昭还是有些失望。

　　回来之前，她去了趟芝草堂。

　　“没有，怎么可能没有？”孟昭几乎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她视线往药柜里扫，“鱼英草很常见，怎么会没有？”

　　孟昭将以前默写下来的方子拿了出来，为了保险起见，她决定先抓药试一试。

　　谁料到，其中一位常见的药材，伙计却说没有。她心里忽然浮现一种不妙的预感，那预感很微妙。

　　伙计摇了摇头：“你就算再找也没有，我们从来就没听说过这味药材。”

　　预感成真，孟昭的心蓦地一沉，她仔细回想了一下。没错，那是一场旷日持久的瘟疫，方子后来在民间流传，记载在书本上也让人印象深刻。

　　她不可能记错。

　　孟昭沿着街道往回走，心头却陷入阴霾。

　　本是十拿九稳，谁料到横生波折。提前发现，也反倒是幸事，毕竟如果到时候再发现，就措手不及。

　　方子没错，药材不存在，只有两个可能。

　　其一，药材存在，只不过不是后世流传的那个名字。一味药材通常有多个名字，不同地方叫法也不同，这种是好的可能性。

　　其二，这种药材还没被人发现，这是最糟糕的可能。

　　无论如何，在瘟疫到来之前，必须找到这味关键的药材。孟昭背着药篓，频繁出没于各个药铺，也经常去山上寻找。

　　*

　　乍乍然见到杨飒，孟昭着实意外，她怔了一会儿。

　　杨飒抬手轻叩了一下她的额头，微微眯眼：“你不要告诉我，才半月时间，你已经忘了我们的约定。”

　　这样的杨飒，带着亲近与亲昵，从桃花纷纷落下的情景里走过来，神态动作，仿佛十年后的杨飒。

　　她略微有些恍惚，低了低头，才问道：“你怎么知道我住在这里？”

　　“九华是我的地盘，要查到半个月前新过来的人很容易。”杨飒似乎对她的态度有些不满，伸手过去就要抱她。

　　孟昭瞧见往来的街坊，很快地避开，杨飒扑了个空，脸色阴沉下来。

　　她回过身来，皱眉解释道：“我如今是男装，若是让街坊邻居看见两个男人抱在一起，那像什么话？就算是寻常，也没有在大街上搂搂抱抱的道理。”

　　见杨飒幽深的眼眸盯着她，孟昭心虚了一瞬，转过身。

　　“我现在要去山里找一味草药，你也过来吧。”她虽然答应了，可还不太习惯跟杨飒的肢体接触，太容易让她联想到以前。

　　孟昭说完后转了个身，径自往山里走去。

　　杨飒有些不可置信，心头像是被泼了一盆凉水，抬脚跟了上去。随着进入山林幽径，人烟稀少起来，他脸色冷冷的跟在后边。

　　直到孟昭停下来，瞧见杨飒的脸色，平静道：“你若是不想来，不必勉强自己。”

　　“孟昭！”杨飒再也忍不住，大步上前，直接扣住她的手腕，声音低沉而冰冷，“你忘了怎么答应我的，我快马加鞭赶过来，你就是这么对我的？”

　　一路上策马杨彪，杨飒想了很多次再见面的场景，此时简直天南地北。

　　孟昭怔了一下，没有挣脱，低了低头：“我是答应过，不过但凡一段关系，总有一个过程，你这样我还不太习惯。”

　　见她未曾否认，杨飒的脸色好了些，冷哼了一声：“更亲密的事情都做过了，还怕这个？”

　　他这话说得有歧义，孟昭瞪了他一眼。

　　杨飒心情好了一些，目光灼灼望着她，扣着她手腕的手也逐渐收紧，嗓音低沉：“你要时间我答应了，你要落花我也没食言。时间紧迫，我在这儿待不了多久，等不及下次……”

　　“等不到什么……”孟昭刚想问，手腕猛地一紧，天翻地覆间，人已经撞到了杨飒的怀里。

　　他一只手紧贴她的腰际，另外一只手按着她的后脑勺，孟昭瞬间被铺天盖地的独属于他的气息笼罩。

　　杨飒背后是嫩绿的枝杈，山上漫山遍野开着野花，几缕阳光从幽静的山林里洒落，偶尔有小动物窜过去。

　　头顶上发出舒服的喟声，孟昭一只手还拎着药筐，手指动了动，终究还是放下，听见他低低的嗓音在胸腔里震动

　　“等不及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