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庄子里异常安静，除了枯枝后面竖着的梅花，就是远处下人走动的交谈声。孟昭安静着，没有说话。

　　气氛暧昧又飘忽，两个人都没说话，就好像一说话就打破了什么似的。

　　孟昭抿了抿唇，刚要起身，就被杨飒一把扣住手腕。他好像提前预知似的，蓦地扣住她的手腕，强行一拽，孟昭就坐了回去。

　　他漆黑的似乎蕴藏着光的眼眸就那么望着她，声音也带着几分和软：“就当是……陪我坐坐。”

　　孟昭见过很多次杨飒强行的神情与动作，可每一次都只能让她心生抗拒，偏偏他如今的语气与神情，却让她忽然想起梦中的杨飒，疲惫之下让人不忍推拒。

　　她只犹豫了一瞬，就被杨飒抓住破绽，直接岔开话题问道：“你那日说是要寻亲，寻什么亲？”

　　孟昭静了一瞬，道：“远方亲戚。”

　　明显是敷衍，杨飒心里很不高兴，却明白她的脾气。若是她不想透露什么，非常难以让她开口。

　　杨飒眯眼地瞥了她一眼，又问道：“这里到底是何处？你认识的人，是什么人？”

　　他方才并非昏倒，只是乍然得知孟昭的身份心头激动，又忽然看见这庄子里的防卫，在丫鬟带人过来时，只能装作昏倒的模样以让人放松警惕。

　　杨飒不再纠结于方才的话题，孟昭骤然松了一口气，闻言微微皱眉：“我刚出来时，恰巧在山神庙遇到一位夫人临盆，危急时刻搭了把手。后来母子平安，也算是就此认识。”

　　虞夫人与昭王府是脱不开的关系，应该是昭王的姬妾或者夫人，孟昭不确定。更不确定，是否应该把猜测告诉杨飒。

　　不料杨飒微微眯眼，直接道：“拥有这样的庄子，想必是达官贵族。但方才，我瞧见庄子里有高手潜伏，应当是保护，如次以来，庄子主人的身份就不难猜。”

　　“这是昭王府的庄子。”孟昭站了起来，往前走了几步，又转过身来。

　　杨飒果然就那么望着她，毫不意外道：“这么说你救的是……”

　　“那些丫鬟护卫叫她虞夫人。”孟昭也约莫能猜出她的身份，却不够准。

　　不料杨飒眉间掠过一丝恍然，他身子往后一靠，慢悠悠道：“昭王早年被陛下封在泰陵，他为人淡泊，于女色上并不上心。原本只有一位王妃，但后来陛下为了联姻，又赐下一位侧妃。”

　　孟昭想起虞夫人眉眼间的雍容，不禁猜道：“虞夫人是正妃。”

　　杨飒瞥了她一眼，眼眸里掠过一点几不可察的欣赏，嘴上却盯着她道：“正妃不在王府反而在庄子上，这恐怕就是他们隐瞒的原因。”

　　孟昭以往在京中，对于这些王公贵族的内宅之事也略知一二，虞夫人作为正妃，却频频在外却是有些蹊跷。

　　不过这些与她无关，孟昭只需要在伤好后，与杨飒一同……

　　不，应该是赶快去和孙绮波汇合，离开泰陵。

　　杨飒与左霄的恩怨，孟昭不想去了解，也隐约察觉到有些事情非同一般。但她只想回到九华寻找亲人，其他的事尽量不要搅和进去。

　　想到这里，孟昭抬眸望向杨飒，却顷刻间撞到他的目光，在飘忽不定的烛火里，带着些许审视。

　　她心头微微一跳，又直视着杨飒平静道：“虞夫人允我们在此养伤，待伤好了以后，就可以离开。”瞧了一眼窗外的天色，已经是夜深沉，孟昭直接道：“你好好休息。”

　　有意结束谈话，孟昭转了个身，刚走了两步不出意外听见杨飒的声音。

　　“等等。”杨飒一只手按在肩膀的伤处，那里隐隐作痛，他微微眯眼望向孟昭清瘦的背影，她穿了件下人的衣衫，是茶褐色的，衣摆微微拂动。

　　孟昭顿住脚步，微微侧头，只露出半张清晰隽秀的脸。

　　“你为何不问，我与那黑衣人有何关系？”他低沉喑哑的声音响起，“你是不好奇，还是已经猜到……”

　　朔冬已经没有虫鸣，有的只是寒风掠过枝杈，轻微的颤动。

　　她只是立在那里，忽然浑身发冷，就好像永远坠入冰窟那里的寒冷，从四肢侵袭到全身，无可抵挡。还有在幻境里，瞧见杨飒坐在桌案前投注过来的目光，那样沉痛、小心翼翼却带着苦涩与晦暗。

　　“杨世泽……”这是孟昭第一次这么叫他，杨飒恍惚间竟然以为那是错觉。

　　孟昭的背影略显瘦弱：“你来救我，我很感激，但说到底此事也是因你而起。原本未曾想到，你我还会相见。”顿了顿，她微微侧头，“过往之事，我已然忘记。以后，也莫要再提了。”

　　说完，孟昭深吸了一口气，抬脚大步走出了杨飒的房间。她没有回头看一眼，也不知道杨飒此刻是什么样的神情。

　　既然暂时还要见面，孟昭想到的，也仅仅是将那次的事情忘记。

　　她警告自己无数次，莫要让悲剧重演。

　　在庄子上养伤了几日，容兰每日拉着孟昭说话，有时候是陪着虞夫人。杨飒翌日也过去拜见虞夫人，虞夫人打量了他许久，视线在一旁立着的孟昭与杨飒之间掠过，又笑着问候了几句。

　　杨飒事先与孟昭通过信儿，理由一样，虞夫人不再多问什么。过了几日，忽然有下人匆匆来到庄子上，说是要迎虞夫人回去。孟昭与杨飒也耽搁了许久，纵然给孙绮波去了书信，正好趁此机会离开。

　　不料离开的时候，孟昭忽然被容兰拦住，说是邀请她参加王府王爷的生日宴。

　　“王爷得知当日搭救夫人的恩人来了，特地派人交代，说是要见上你一面。”容兰显然是得了虞夫人的授意，频频说服孟昭。

　　孟昭犹豫了一瞬，才道：“孟昭原要离开泰陵，不料临走前出了意外，朋友还在客栈里焦急等待。”她笑了笑，“王爷的美意孟昭心领了，只是孟昭只能辞谢了。”

　　容兰拉着她的手不依，虎着脸道：“早说你来泰陵就要来做客，谁知道你来了泰陵却不曾来找过我，如今机缘巧合又遇上，怎么又不肯赏脸，难不成是瞧不起我一个奴婢不成？”

　　盛情难却，孟昭推拖不得，只能苦笑道：“既然如此，孟昭就却之不恭了。不过在下须得先回客栈一趟，总要教朋友放心。”

　　“那是自然。”容兰转眼间喜笑颜开。

　　虞夫人的马车带着十几个人从另一条路离开，只留下一辆马车，前面的马车夫就是特地给他们的。

　　杨飒伤势还未曾痊愈，所以两人坐在马车上，在粼粼的车轮声里往城中驶过去。

　　方才容兰邀请孟昭的话，杨飒在一旁听的一清二楚，此刻在马车里他原本闭目养神。忽然睁开眼睛，望向孟昭：“你要去王府赴宴？”

　　孟昭原本望着马车外，闻言扫了他一眼，平静道：“是。”

　　她的态度又变得冷淡，话说自那日从杨飒房间离开后，孟昭的态度便变得飘忽不定。看似与以往一样，实则有些疏离。

　　杨飒靠在一侧的车厢壁上，眉梢微抬，眼眸里的光格外幽深：“你认识燕春楼的丫头？”

　　孟昭微微一怔，又平静道：“这几日我曾经频繁在燕春楼出入，认识什么人，也不奇怪。”

　　“你那日既然要离开泰陵，为何又要去见万诗伶？”

　　孟昭微微一顿，解释道：“那日原本要走，不过万姑娘要看料子，我既然还未曾离开，这也算是分内的事。”只是没想到，万诗伶叫她前去是兴师问罪，还导致二人一同被挟持。

　　想到这里，她不禁有几分后悔，或许当时直接离开，也就不会有这么多风波了。

　　杨飒似乎是瞧出了她的心思，闲闲道：“后悔了？”

　　孟昭瞥了他一眼：“无所谓后悔与否。”

　　“若是不曾前去，你说不定此刻早就无声无息地离开泰陵了。”杨飒盯着她特地加重了“无声无息”四个字，显然在讽刺些什么。

　　孟昭别开视线，没有说话。

　　“不过如今我倒觉得，这是天意……”杨飒靠在车厢壁山定定地望着她，笑了笑，“就像你我遇见，本就是天意。”

　　*

　　回到泰陵城内客栈前，孟昭直接跳下了车。

　　之前她虽然有送信回来，孙绮波与众人还是异常担心。一进入客栈，孙绮波就扑了上来，旁边就是唐之枫，他坐在轮椅上神色明显也是微微一松。

　　说到被救的事情，孟昭简单地提了提虞夫人，唐之枫也派人去打探过。昭王之所以这么快知道孟昭的事情，除了虞夫人，唐之枫的派人也出了一把力。

　　孙绮波想起杨飒，气不打一处来：“当时我说让他去救你，那个姓杨的居然说跟他没关系。”

　　可到最后，杨飒还是去了。

　　孟昭稍稍一联想，就知道当时杨飒的怒从何来，在马车里提起离开的事情他神色平静，想必那时候就是为此生气。想到这里，她问了句万诗伶，得知她已经安全回到燕春楼。

　　唐之枫望着孟昭，忽然道：“既然如此，你们打算何时离开泰陵？”方才说到杨飒，唐之枫一直保持着沉默。

　　孙绮波一拍桌子，站起来瞪眼道：“走，当然是立刻就走。”说着，她就要转身去拿行李，却被孟昭拦住。

　　她叹了口气，将容兰邀请她去王府赴宴的事情说了出来，孙绮波一脸震惊。唐之枫却毫不意外，手指敲了敲扶手：“昭王邀请，显然是真的要感谢你。”

　　这一点，孟昭倒不意外，孙绮波却跃跃欲试，想要去王府看看。翌日容兰便找了过来，孟昭试着说了一下，容兰立刻满口答应。

　　临走前，容兰皱眉打量了她们一下，沉吟道：“你们明日去王府赴宴，还是换上女装吧。原本就是姑娘家，整日一身男装就不说了，若是赴宴也一身男装，未免不太好。”

　　这件事孟昭原本也想到了，只是她不知道在估计什么，竟然一时间有些犹豫。

　　容兰道：“那日去王府赴宴的，大约都是你们不认识的人，便是换上女装，又有什么不方便？”

　　孟昭原本一身男装，瞒得就是杨飒，此刻确实没有拒绝的理由。孙绮波也传了多日男装，一想到这样的场合，说不定能遇见什么俊俏的公子，一时间也期待地望着她。

　　孟昭踌躇片刻，颔首应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