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刚落，两人便交起手来。

　　左霄招数狠辣，步步直指杨飒的脖颈，他复仇的愿望极为深刻。但多年过去，杨飒身手只会更加精益，因而两人交手数招，竟然不相上下。

　　忽然一招以后，杨飒退后几步，动作有种微妙的踉跄。

　　孟昭看得眼睛发疼，却未曾错过分毫，她料想杨飒许是有伤在身。

　　对面的万诗伶亦心急如焚，不过她担忧的是自己的人身安全。瞧了一会儿，蓦地望向孟昭，声音急促：“你说，他有几分胜算？”

　　孟昭只望着，抿唇不语。

　　若是论武功，哪怕有伤在身，杨飒亦可能不输给左霄。但左霄既然能够使出劫持人质的招数，只怕先前驱散的黑衣人，就蛰伏在不远处。若是左霄赢了便好，若是输了，只怕左霄不会放了他们。

　　杨飒本可以不来的，但为了她……们，还是来了。

　　想到这里，孟昭心里不禁有种复杂的感情在涌动着。直到万诗伶又追问了一句，孟昭才瞥了她一眼，淡淡道：“不容乐观。”

　　万诗伶脸色一变，想到方才左霄故作袭击两人，杨飒在那人袭击她的时候无动于衷，在袭击孟昭的时候，却顷刻间掠过去阻止。

　　她心头忽然涌上一股说不清的怒意，直视着孟昭嘶哑：“是你！都是你连累了我！他们要挟持的，原本就是你！”

　　万诗伶被挟持到此处，心态失衡，究竟是谁连累了谁，早就说不清了。

　　孟昭瞥了她一眼，不予理会，心里暗暗想着接下来可能会发生的事情。

　　果不其然，左霄武功上人就差了一点，杨飒领先后，最终制住左霄。两人立在草地上，月光下杨飒的一只手钳住左霄的脖颈，胸膛起伏着，他冷声道：“放人。”

　　左霄望着他，忽然冷冷一笑：“杨世泽，今日是我技不如人，但你也别想好过！”

　　话音刚落，他忽然吹了口哨，只听见细微的踩到草叶的声音。

　　杨飒的心忽然一沉，蓦地抬头望过去。

　　孟昭心头一惊，忽然两个黑衣人便出现在她们身侧，万诗伶还没来得及尖叫，就被其中一个捂住口鼻。

　　孟昭也没好到哪里去，但令人惊讶的是，身侧的绳子忽然一松，紧接着脖颈上便横了一把锋利的匕首。

　　黑衣人分别押着她们，退到了水流湍急的河岸前。

　　杨飒心头愠怒，盯着左霄，手中忍不住加重了力道：“你到底想做什么？”

　　左霄被他掐住脖颈，一张脸霎时间涨的通红，他桀桀一笑，眼眸里都是阴鸷的光，嘶哑着声音道：“杨世泽，你毁了我的前程，你以为我会轻易放过你？”

　　杨飒前行抑制住想要杀人的欲望，手中一个用力，左霄蓦地拽住他的手臂，赤红着双眼，沙哑着声音威胁道：“你若是杀了我，她们也都得死！”

　　“放人，我也放了你。”

　　事到如今，杨飒反而冷静下来与左霄谈判。

　　左霄却不满意，威胁杨飒先放了他，否则就让人扔其中一个下去，左霄静静欣赏着杨飒的脸色变幻，笑得狂妄：“我若下令让人扔一个下去，你说，哪个被扔下去，你会心疼呢？”

　　杨飒深知他的秉性，但若放了他，恐怕事情更加难以收拾。他忽然望了一眼河岸，万诗伶与孟昭都被黑衣人挟持着。

　　万诗伶恐惧得整个人颤抖着，求救的目光望着这边。

　　而孟昭……

　　她依旧神色平静，在黑夜里的月光下就那么静静望着他，那双漆黑的眼眸里蕴藏的情绪，隔着一段距离，杨飒看不清楚。

　　左霄依旧在望着他，杨飒忽然侧目，盯着他道：“换人，用你自己，换她们。”

　　杨飒果然不上当，左霄心头一阵恼怒，忽而又想起什么，笑了：“好啊，但一命换一命，只能换一个。你说，换谁？”

　　隔着的距离不远，万诗伶和孟昭，都能够听见他们的交易。

　　杨飒毫不犹豫道：“孟昭。”

　　隔着不远的距离，杨飒的声音清晰地传过来，准确无误地击中了什么。

　　孟昭心头一滞，望着他的身影，百味杂陈。

　　万诗伶则扫了孟昭一眼，忽然挣扎起来，她嘶哑着声音叫喊：“杨公……杨世泽，你不能这么做！”

　　左霄扫了一眼两人，眼神玩味：“这么快就选好了？不再考虑考虑。”

　　杨飒不欲跟他废话，压押着左霄缓缓靠近河岸，河岸旁的黑衣人不动，直到他们面对面。

　　杨飒朝孟昭看了过来，那目光似乎蕴藏着什么，似暗流涌动。孟昭直视着他，而后抿着唇别开目光。

　　左霄朝着押着孟昭的黑衣人使了个眼色，黑衣人心神领会，孟昭却忽然看到左霄收回目光的一瞬，心头一跳。

　　不对，左霄不会如此善罢甘休。

　　旁边万诗伶还在叫喊，她以为自己成为牺牲品，而杨飒薄情到丝毫不顾惜她的性命。

　　左霄是看热闹不嫌事大，顺便瞟了一眼万诗伶，冷冷一笑：“没有用的人，就直接丢进河里喂鱼。”

　　万诗伶气得眼前发黑，心头忽然一阵绝望，她望向杨飒却见他只盯着孟昭。

　　交换人质，两方同时放开人。杨飒放开左霄的刹那，黑衣人也放开了孟昭，两人面对面往对方的方向去。

　　孟昭刚走了两步，忽然接触到左霄阴鸷的目光，他衣袖内银光一闪，孟昭已经失声叫了出来：“小心！”

　　刹那间，左霄一个转身偷袭杨飒，杨飒在她叫出来的一瞬间，蓦地腾挪躲开。

　　而孟昭则感觉手腕蓦地被人扣住，紧接着人就被推到了河岸边。那人竟是要把她退下去，杨飒还在与左霄颤抖，黑衣人竟是铁了心要杀了她。

　　孟昭死死拽住他的衣衫，忽然一股大力拍到肩头，只听见“刺啦”一声。身体骤然失去了平衡，孟昭摔下去时，眼前的一切忽然变慢。

　　她望见杨飒与左霄缠斗的身影，心里隐约浮现最后一个念头，这一趟他怕是……来错了。

　　眼见孟昭被推下去，万诗伶不禁尖叫出声，杨飒也恰好看了过来。

　　溪水湍急，孟昭蓦地摔了下去，杨飒厉声喊了一声“孟昭”，下意识就追了过去。身后却有破空之声，左霄又追了过来，杨飒怒急之下，一拳砸了上去。

　　左霄蓦地往后跌出几丈远，吐了几口血，而他再抬头望过去。

　　只听见扑通一声，杨飒的身影亦消失在湍急的水流里。

　　万诗伶似是被眼前的一幕惊呆，黑衣人松开她去找左霄，万诗伶蓦地跌坐下来，眼角泪痕未干，喃喃道：“他竟能做到如此……”两只手攥紧枯草，嫉妒而又不甘心地咬牙道，“他竟然能为她，做到如此……”

　　一切发生得太快，没有杨飒的指令，戴江等人过来的时候，只看到了万诗伶一人。

　　戴江蓦地上前一步，蹲下来：“我大哥呢？孟昭呢？”

　　万诗伶怔忪了许久，才回过神来，目光晦暗而冷淡：“跳下去了。”

　　戴江的心蓦地一沉，起身到河岸前望了许久，水流湍急，在月光下呼啸而去，看不到尽头。

　　戴江派人沿岸往河流的下游寻找，而他则带着万诗伶回去后，孙绮波与唐之枫等候多时，得到的消息却是两人落水，生死未卜。

　　孙绮波很震惊，拽住戴江问道：“跳下去了？怎么跳下去的？”

　　如今正是冬日，河水冰冷刺骨，况且那条河水流急，两人活下来的概率极其小。

　　她忽然就要往外冲，戴江一把拦住，脸色凝重：“我已经派人去了，如今天色已晚，你去无济于事。”

　　唐之枫得知消息后赶过来，亦无济于事。他已经斥责了掌柜的一顿，亦得知这件事与七爷有关系，只是得知孟昭落水，杨飒亦跳了下去，目光忽然幽远了一些。

　　*

　　似是坠入冰窟里，孟昭阖上眼眸的那一刻，忽然就好像回到了一个模糊的地点。

　　这是京城的一处府邸，夜深人静，书房灯火通明。

　　孟昭忽然意识到，这里竟然是当初的那所别院。一应布置摆设，都和当初的别无二致，忽然她看到书房的窗户纸上，映出一个身影。

　　孟昭顿了顿，抬脚上了台阶。缓步进入书房的时候，杨飒没有察觉到，英俊的面容似乎有些疲惫。一只手按着额头，在座椅上闭目养神。

　　烛火跳跃，良久，他似是感应到了什么，突然张开眼睛。

　　孟昭心里一跳，就见杨飒怔怔地望着她，忽然道：“你从不肯入我梦来，是因为怨我吗……”

　　他似乎是极度疲惫，此刻坐在书案后，只是直直地望着她。

　　孟昭喉头一阵艰涩，动了动嘴唇，却只平静地说：“你不该再来这里。”她离开的那日，早就听说了杨飒的婚事，此刻他应该与妻子在一起。

　　她低了低头，淡淡道：“你应该待在自己的家里。”

　　杨飒未曾想到她会说话，蓦地一怔，忽然站起身来。旁边的烛光跃动了一下，他嗓音低沉喑哑：“你真的……回来了？”

　　像是怕惊动什么，他放轻了声音，而后意识到孟昭的话，唇边动了动。

　　“假的，都是假的。”杨飒盯着她，忽然一笑，带了几分苦涩与难以言喻的意味，“你怎么会认为，那是真的呢？”

　　孟昭却是未曾想到，昭告天下的婚事，竟然也可以拿来作假。只是低头微怔的片刻，杨飒已经起身绕到了桌前。

　　隔着几步的距离，孟昭蓦地醒悟过来，盯着他忽然道：“你别过来。”

　　杨飒霎时间顿在原地，他面上忽然闪过一丝晦暗，而后又静静地望着她，慢慢道：“好，我不过去。你如今，好么？”

　　不知怎么，忽然一阵心酸与哀伤袭上心头。

　　未曾想到，两人如此好好说话，袒露一切心思，竟然是在这样的时刻。

　　孟昭笑笑，又低头道：“我很好……很好……”因为有重新来过的机会，却恰恰又与他纠缠在一起，不知道未来究竟如何。

　　灯光下杨飒犹如一头疲惫的狮子，英俊的面容，却遮掩不住疲惫的模样。

　　一瞬间，孟昭忽然瞥到一根银丝，顿了顿，又说：“你有白发了……”

　　杨飒的笑略显哀伤，简直不像以前那个意气风发的他，他忽然沉声道：“锦年……”

　　“我不是锦年了……”不知怎的，孟昭忽然打断他。杨飒微微一怔，又听见她说：“我是孟昭。”

　　刹那间，往事如同狂风暴雨，霎时间席卷过来。

　　杨飒心头震动，似是痛苦又似乎是欢喜，他踉跄了一下。

　　而孟昭只看见杨飒脸色剧变，口型喃喃地念了两个字，然后大步朝着她扑了过来。可以瞬间，一切如同镜花水月，霎时间模糊了。

　　孟昭只看到杨飒在原地大喊，穷尽一切力气。

　　他喊的是——孟昭。

　　*

　　杨飒猛地坐起来，剧痛袭来，下意识抬手按住头部闭了闭眼。

　　方才似乎做了一个混乱的梦，他出了一身冷汗。等到眼前不再发黑，他扫视了一圈房间，抬腿就要往下走。

　　一个侍女走进来，忙放下脸盆：“你起来做什么？大夫交代过，你的伤势更加严重，还不能起身？”

　　侍女很陌生，杨飒只顾穿着靴子，便沉声问道：“他呢？他怎么样了？”

　　侍女去扶他，却被杨飒甩开，只能横在他面前忙道：“你别担心，那位姑娘就在隔壁，她只是落了水，大夫看过了，虽受了些寒气却并无大碍。反倒是你……”

　　杨飒单手提起靴子，闻言一顿，蓦地抬头：“你说谁？”

　　侍女一脸莫名：“不就是你说的那位姑娘么，与你一同被救起来的那位……”

　　“胡说，他明明是——”

　　声音一顿，刹那间杨飒心里卷起了惊涛骇浪，一个不可置信的念头涌现。他脸色发沉，忙穿好靴子就大步往外奔。那侍女拦不住，只能转身去叫管事的。

　　杨飒出了门便往旁边走，踉跄着奔到房间前，隔着半扇门的门缝望过去，霎时间瞳孔一缩。

　　床榻上一位姑娘静静地躺在那里，乌黑的长发散开，铺陈在枕畔。

　　她只着一身素色衣衫，却仍可辨认玲珑曲线。面容熟悉，脸色苍白，无论从那个角度看，都是一位清秀的姑娘。

　　心头一道闪电划过，杨飒心头巨震，像是迎头被人锤了一下。他倒退了几步，靠着墙壁，却直接蹲了下来。

　　刹那间往事一幕幕浮现……孟昭初见时的戒备与警惕，勾肩搭背时，她闪躲的动作。还有初次见面时……

　　“你叫什么？”

　　“孟昭。”少年冷淡而不失礼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