郦寄瑶是晏芷袖的初恋。

　　晏芷袖不否认这一点，但要说这段初恋特别美好，晏芷袖是不认的，当然也没太坏就是。

　　“我……”

　　郦寄瑶看着晏芷袖无动于衷的模样，咬了咬牙，她不会就这么轻易示弱。

　　“昨天晚上做梦，梦到你睡到天桥下了，我为你的生活感到担忧，忍不住爱心泛滥，来确认一下。”

　　晏芷袖听得一愣一愣的，半晌道：“那挺不容易的。”

　　打听了这么久，这份耐心对郦寄瑶来说，简直不可思议。

　　郦寄瑶仔细端详晏芷袖。

　　比起高中时期的朝气，晏芷袖的气质更为沉静，眉目温和淡雅，哪怕是坐着不动，也是一幅赏心悦目的名画。

　　“这些年……”郦寄瑶绞尽脑汁组织措辞，“你一直一个人？”

　　顿了顿，晏芷袖直接回答：“是。”

　　“真的是一个人，就没有想过再找一个？”

　　“没有。”晏芷袖补充道，“爱情不是生活的全部，有没有都无所谓。”

　　郦寄瑶若有所思：“就是没遇到？”

　　轻呵一声，晏芷袖不打算再和郦寄瑶虚耗下去：“没有遇到，是因为我从来就没有打算开始。”

　　她已经过了爱情大过天的中二年纪，不再去期待了。

　　这也是陈雪茹一直担心的点。当年闹得太大，家里人不约而同回避这个话题，不愿提及，然而看着晏芷袖形单影只，陈雪茹又担心她会孤独终老。因此她才会每逢晏芷袖出去社交时，期待万分，晏明季才会叮嘱她多留在外面一会。能不能像社会上的其他异性恋一样结婚生子已经不是重点问题了，晏芷袖现在是在回避爱情。

　　“不是因为你，”晏芷袖直白道，“我已经不再喜欢你了。”

　　郦寄瑶如遭雷击。

　　原本她还沾沾自喜，晏芷袖和她分开以后，没有再找别人，是不是还念着她，期待某一天她们会再次相遇。

　　“可是……你一直一个人，陈、陈老师应该知道的吧？她不是已经接受你的性向了吗？”

　　“所以呢？我一个人也能过得很好。”

　　郦寄瑶鼻头一酸。

　　人们常说早恋是酸涩的，大多没有好结果。她和晏芷袖这一段就是。

　　那个时候的她压力巨大，产生了厌学的情绪，想着反正也考不上心仪的学校了，干脆拉着晏芷袖一起狂欢，以后如何以后再想。

　　而晏芷袖不一样，她是学校老师的女儿，实验班的优秀学生。

　　虽然平日对郦寄瑶有求必应，这个要求却大大超过底线了。

　　“八月就要开学，你也要去集训，逃掉的话……”晏芷袖拧眉，不同意。

　　“我们就出去玩一圈，放松一下！我们都没一起去玩过！”

　　郦寄瑶早就做好了计划，她家庭富裕，又生得好，家里把她当掌上明珠疼宠，经济上就没短过她。

　　她是个聪明人。知道父母虽然宠爱她，但对于触到底线的行为是不能容忍的。

　　和晏芷袖谈恋爱是她最出格的一次，她没和家里透过一点口风。这次集训，家里对她的期望很大，希望她能好好学习，交了那么多钱，就为了她能考到好学校。

　　这种小心翼翼反而令人难以容忍。郦寄瑶被压得喘不过气来。

　　而晏芷袖和她不一样，她的成绩向来平稳，陈雪茹和晏明季对她很放心，晏芷袖过得很轻松。

　　每次两人遇见，都是郦寄瑶一脸疲惫，晏芷袖却轻松自在的神情。

　　即使知道练舞很辛苦，晏芷袖也很难感同身受。

　　除了舞蹈，郦寄瑶还要赶文化课，她的基础一般，学起来略为吃力，每天都是机械拿起课本，睁眼闭眼都是难以理解的天书。

　　两人的情况一比对，郦寄瑶难免会心理不平衡。

　　“我就想出去玩！你要么陪我去，要么分手！”郦寄瑶出言威胁，“你看着办吧！”

　　“为什么不能忍下来？”晏芷袖依旧劝说，“等高考完，去哪里都可以。”

　　“我不要！”郦寄瑶觉得自己一秒钟也不能等，她要晏芷袖现在就答应。

　　“瑶瑶，你冷静点……”

　　“你这也叫喜欢？”郦寄瑶根本就不想听，不顾仪态开始大喊大叫，“我知道，你那么厉害，前程锦绣，还有那么多人喜欢你，我又算得了什么？”

　　晏芷袖努力让她安静下来，然而激动的郦寄瑶什么都听不进去，她不能忍受晏芷袖一个如此简单的要求都不答应。

　　郦寄瑶的眼睛流泪流到肿胀发红，然而一抬头看到晏芷袖维持原来的表情。

　　远处灯光明灭，映在晏芷袖的脸色，裸色的上下唇抿紧，冷淡到极致。

　　郦寄瑶当即昏了头，誓要证明晏芷袖对自己是否还有情意，大力推向晏芷袖将人按在墙上，俯身吻上去。

　　两人晃过背后一束亮白的灯光……

　　=========

　　“如果没有别的事，希望我们以后不要再见面了。”饮料都没喝完，晏芷袖起身告别。

　　看着晏芷袖头也不回离开的身影，郦寄瑶浑身无力瘫坐在原地。

　　她模拟过两人相遇的场景，激烈的、无言的、尴尬的，唯独没有这种平静的。

　　简单利落地解释完，晏芷袖就走人，没有半点留恋。

　　“等一下！”郦寄瑶追出去，“你就没什么想说的吗？”

　　“说什么？”晏芷袖笑了笑，“我们都没有错，但是又都错了。”

　　如果不是郦寄瑶强硬的要求，他们不会暴露。被发现以后，两人均从学校离开。靠着晏明季的关系，晏芷袖迅速从倚阑区转学到府城区，顺利高考，郦寄瑶则被父母押送去集训，各自走上不同的轨道。

　　有时候晏芷袖也会想，如果她当初心软答应郦寄瑶，结果会不会完全不一样呢？

　　不，其实还是一样的，父母迟早会发现。

　　晏芷袖唯一庆幸的是，陈雪茹和晏明季足够开明，能够理解她，尊重她。他们的社会地位和身份有可能因为她带来非议，可是他们还是包容了她，陈雪茹更是因此辞职。

　　其实她们的爱情也不是坚不可摧的。

　　郦寄瑶的骄傲自我晏芷袖根本就不能接受，她不愿低下高傲的头颅，晏芷袖亦不肯迁就。

　　国庆过后的临州是湿冷的。

　　天空阴沉，秋雨连绵，凉风夹杂雨丝一个劲往脖子衣缝处钻。

　　宋绯内里穿了个单衣，脱下外套放在储物柜里，再穿上白大褂。

　　“大宋，这么穿不冷？”戚娟已经换上较薄的羊毛衫了。

　　为了除湿，畅春苑社区卫生服务中心的空调还是开着的，众人也只能尽量穿厚点。

　　“现在是有点冷，”宋绯回道，“但是我等会说不好要上门。”

　　配合度好的居民已经联系完了，剩下的居民要一点点磨。

　　晏芷袖就在旁边，随口问道：“要去哪个小区？”

　　宋绯：“都要去，我再去打电话问问。”这是第三轮电话了，不愿意参与的人实在太多，备用户完全不够。

　　“你如果去畅春苑，就叫我。”晏芷袖和宋绯一起走出小隔间，“或者下午和我一起去也可以。”

　　“哎？”宋绯讶然，“为……为什么？”

　　之前让全科医生联系熟识的病人，就已经算是帮忙了。晏芷袖不必做到这一步。

　　“我就住畅春苑，我……”晏芷袖话还没说完，就被人打断。

　　“晏医生！”

　　郦寄瑶居然一早就来了。

　　晏芷袖显然也没想到，一时竟有些反应不过来：“……有什么事吗？”

　　郦寄瑶今天是盛装打扮，妆容精致。睫毛卷翘，红唇如火，皮肤光洁无暇到没有一个毛孔，她站在过道里，就是焦点。而站在她对面的晏芷袖虽然没化妆，但也是亭亭玉立，丝毫不输。

　　“我问了，”郦寄瑶看都不看宋绯一眼，“患者可以自己选择医生。”

　　医生还没进诊室就位，药房早已开始挂号。虽然医生是按顺序叫号的，但患者有信任的医生，也可以在轮到的时候，去喜欢的医生那里。

　　“当然可以。”晏芷袖了然，“所以你选我？”

　　郦寄瑶抿唇，不甘不愿地点头。

　　“袖子？”宋绯深吸一口气，她知道晏芷袖不能拒绝郦寄瑶，“你……”

　　“等忙完我们再商量下，你先去做下整理？”晏芷袖先开口。

　　“嗯。”

　　宋绯应声，克制自己回头的欲望，先一步走向计免区。

　　她心里很烦乱，打个电话也只是机械地按照文本照本宣科地念。

　　电话对面的居民口气恶劣，大声呵斥：“都说了不参加了还一直打来！我们家又不缺钱，做什么体检！你们到底是从哪里得来的个人信息？现在信息泄露怎么这么厉害？！”

　　“这个项目是经过批准的，我们不是……”宋绯话还没说完，那边就挂了。

　　再打过去就是忙音，应当是被拉黑了。

　　这个是肯定不会参加了。宋绯无奈的在这个住户后面做了标注。至此，二十个备用户已经用光。然而还有十几户处于模糊态度，还有几户一直没有接通，都要亲自上门。

　　快一个星期了，还做不到七十户，今天更是预约不到十人，宋绯真的有点焦虑。

　　还有晏芷袖和郦寄瑶……

　　宋绯借着接水推开玻璃门去往诊疗区，用眼角余光去看晏芷袖的诊室。

　　郦寄瑶还坐在里面，嘴巴一张一合地和晏芷袖说话。而晏芷袖也摆出倾听的姿态，时不时说两句。

　　宋绯想了想，假装走去药房，经过诊室。

　　“夜里手脚抽筋？”晏芷袖的声音不急不缓，“除了这个还有别的问题吗？”

　　郦寄瑶把目光放到外面。虽然她排了第一个进来，然而诊室的门是大开的，外面一排椅子，等候的病人探头探脑不停往里面望。

　　整个场景都是闹哄哄的，各种声音都有。

　　晏芷袖也是，公事公办……一点都不浪漫。

　　她漫不经心地想着，自己来之前想象的场景果然不存在。那些和电视剧都是假的。

　　“没有的话就这样吧。”晏芷袖已经开始打印处方，“去药房缴费拿药吧。”

　　“这你也能开药？”郦寄瑶盯着处方，有点不敢相信。

　　“饮食性钙缺乏，平时要多进行户外锻炼，晒晒太阳，多吃一些牛奶鱼肉……”晏芷袖顿了顿，平淡道，“你常年不吃早餐，为了维持身材也不太吃肉蛋类的食物，那可以多些吃菠菜蘑菇。”

　　郦寄瑶瞬间说不上来是什么心情。

　　这是晏芷袖的贴心，但她也很明白，这是晏芷袖的职业使然。

　　晏芷袖还记得她的习惯，却再也不会为她送早餐了。

　　深深的恶意从内心深处涌上来，郦寄瑶盯着晏芷袖，一字一顿：“有一件事情，我一直想告诉你，这也是我要找你的原因——”

　　门外的宋绯握紧拳头，脚尖轻挪，想要听得更清楚些。

　　晏芷袖微笑：“请说。”

　　“我要结婚了。”

　　郦寄瑶故意停下来，仔细观察晏芷袖的表情。

　　晏芷袖有一瞬间的愣神，然而很快她便恢复，依旧微笑：“恭喜。”

　　“到时候我会给你送请帖的。”不等晏芷袖的回答，郦寄瑶昂着下巴，迈着高跟鞋走出诊室。

　　“……”晏芷袖的手在键盘上无意识地扒拉了会。

　　“医生……到我了吗？”

　　原本送请帖该是很喜庆的事，不知为何总觉得气氛特别奇怪。等候的患者有些犹豫：“还是要等你叫号？”

　　“进来吧。”

　　晏芷袖迅速调整好自己，打开诊疗页面：“不好意思，我有点走神。”

　　“是好朋友要结婚了吗？”患者有自己的理解，“关系好的朋友骤然结婚，失落也很正常的，不过对方一想到能幸福，自己也会很高兴的。”

　　患者自顾自道：“我就是这样，当初我闺蜜结婚，我简直恨死那个男人了，觉得她结婚了以后就会更注意对方，不再和我亲密了。不过后来她生了孩子，小孩好可爱，她老公也很好，然后我也结婚了，她也哭了，说舍不得我，其实大家都是一样的……”

　　晏芷袖笑了笑：“那很棒啊，你有个很好的闺蜜。”

　　“对啊，今天我老公出差，她本来说还要陪我来的，被我撵回去了。”患者露出一个不好意思的笑容，“我都这么大个人，难道还不会自己看病吗？她生了小孩以后，也把我当小孩了。”

　　“看来你生活也很快乐。”晏芷袖附和她几句，开始问诊。

　　开完药，那患者好奇问道：“晏医生，能问下，你有男朋友了吗？”

　　晏芷袖摇了摇头。

　　“那谢谢晏医生。”患者眼睛一亮，赶忙走出去。

　　走出门口，遇见宋绯，还问了声好。

　　“你好……”宋绯尴尬一笑，觉得晏芷袖肯定听到了，也知道她在外面了。

　　不过郦寄瑶要结婚这个消息很震撼的。

　　宋绯没有再留，返回诊疗区。

　　“医生？”

　　从晏芷袖诊室里出来的那个患者走到计免区。

　　“怎么了？我们今天不打疫苗，二四六才接种。”虽然有些尴尬，但宋绯感觉自己的心情好了一丢丢。

　　“呃……是这样的，”患者有些脸红，吞吞吐吐，“我……我们公司就在附近，然后前几天，我们有个同事来晏医生这边看病，就……就觉得她人特别好，长得漂亮人还温柔，她刚刚说她没有男朋友，就想问一下，你们能不能帮忙介绍介绍？”

　　“啊……这个……”宋绯很想回一个微笑，然而她实在做不出来。

　　“她刚失恋，现在不想谈。”灵魂仿佛游离在体外，宋绯听见自己冰冷的声音，“不好意思，帮不了你。”

　　“刚……刚失恋？”患者大吃一惊，完全没有注意到宋绯态度，“没关系，总之谢谢医生。”她还是高兴的：“我觉得还是有希望的，晏医生现在肯定很需要人安慰。”